月下,乌篷马车吱吱呀呀从林中驶出,沿着官道望清河县方向驶去。
车厢中,含灵在烛下读着《七煞绝魂心咒》,一边看一边默记,记到心烦之处,无奈地叹了口气。
“仙师,可有吩咐?”
车窗外传来了紫霜的声音。
含灵瘫在座上,将书盖在自己额头,懒懒道:
“无事,你无需理会我。”
她现在烦得很,眼见大战在即,这些日子四处奔波,多方筹备,却还得抽空学习术法!
一个七煞绝魂阵的心法就罢了,还得学紫青驭剑真诀!真是焦头烂额,让人烦不胜烦!
还是灵元好用啊,直接点亮前辈子学过的术法,简单方便省心!
她现下已进筑基中境,丹田中蓝、青二气已各有四缕、十二道,可灵元已耗尽,要重新抽离灵元点亮前一世的术法,得明年处暑之后。
因此,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她只能重新啃起了书本。
一炷香后,马车在官道上转了弯,驶入了天官阁。
玄鹄已在后院等候多时,见马车驶入,立刻上前,在车窗旁轻声道:
“应仙师之命,范思哲来了,一个人。”
含灵闻言,立刻扔了手中经书,问道:
“这些日子,他可有异动?”
“他时时都在暗阁监控之下,暂无异动,自从给他看了从西门家搜出的亲笔信后,还算老实。”
“暗阁秘制的疯狗丸,给他吃了?”含灵又问。
玄鹄道:
“吃了,每三日给他一次解药。”
含灵点点头,又道:
“三日前,荀犷已带着谋逆实证回了清河,之后周见深做了什么,如何看待移防紫青观之议,现下我们都不知,明天我就要去见他,今晚,先让这位范师爷交个底。”
天官阁,精舍内,烛火摇曳。
借着烛光,白白胖胖的范思哲习惯性地躬着腰,余光却在窥视眼前这位“仙师”。
“这些日子,委屈范先生了。”
含灵在香炉中夹起一块碎木,看向范思哲,淡笑道:
“之所以给你服下那奇药,也是不想让你夫妻分离,父女离散,否则,照惯用之法,尊夫人和令爱会被扣留做质。”
那日,暗阁不仅从西门府中搜出了谋反实据,还得了范思哲和反贼往来的亲笔书信,之后,暗阁便暗中拿下了范思哲,并以书信威胁其为紫青观做内应,为防止意外,玄鹄还逼他服用了秘药疯狗丸。
这疯狗丸服下后,每天夜间便会发狂,干出砍杀至亲之事也是稀松平常,若每三日服一次解药,可保无恙。
范思哲眼角抽了抽,苦笑道:
“你手上有我把柄,既有人又有刀,荀犷看起来也听命于你,便是拿我家人做质,我又能如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含灵凝望着眼前之人,希望和其目光对视,对方却故意避开。
她笑了笑,说道:
“我素来不喜胁迫人做事,这样做出的事情往往不合心意,之前事发仓促,如此待你也是迫不得已。今日并无隔墙耳,你我不妨推心置腹,把话说开了,反倒好做事。”
范思哲依旧躬身垂头,不言不语。
含灵端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说道:
“我已探听得明白,范先生少时便有神童之名,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十三岁便得秋闱,登明经三甲,可惜十六岁春闱却因舞弊,被革除功名,终身不得科举,实在可惜啊!”
“我是被冤枉的,当年我没有作弊!没有!”
范思哲突然抬起头,怒目圆睁,厉声道:
“就因为当年的诬陷,让我从此断了仕途!任我文章锦绣、政务通达,却只能寄人篱下,就雇东翁,年过四十了,还只能当个拿佣金的师爷!即便清河十来年的政令皆出我手,即便此地因此百业兴旺,却和我没有半分干系,为什么?只因我是个师爷!”
含灵看着失态的范思哲,双手交叠,托着下巴淡淡道:
“所以你不甘心只做个幕僚,便受了西门达蛊惑,和他家两代人沆瀣一气,是打算另辟蹊径?”
“我不甘心!我本有治平之才,断不能一辈子碌碌无为,就这么老死乡里!”
范思哲白脸都成了猪肝色,双手攥拳,浑身发抖,他心有不甘隐忍多年,现下,竟在这并不熟悉的女子面前失了态。
含灵凤眼微眯,淡淡道:
“你精通政务,应该知晓乾坤有序,并非谁手上有几把刀,就能觊觎神器。”
“我当然懂!提刀就造反,那是蠢材!要问鼎天下,要有实力,更要有名分!”
“噢?”含灵双目迸射精光,直视范思哲道:
“那位大当家是有实力,还是有名分?”
“哈哈哈哈哈哈!”
范思哲突然仰天大笑,“大当家?他算个什么东西,也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
含灵眼角抽了抽,含笑不语,心中却乱做一团。
奴才?那个大当家只是个奴才?难道他并非幕后主使?
她想了想,试探道:
“据我所知,大晋带甲百万,仅神武、龙武、龙啸、神霄这四大羽林卫便有三十万铁骑,那位大当家背后之人的实力如此让你折服?更遑论名分?”
“仙师方外之人知道得不少啊。”
范思哲屏息凝神,控制住情绪,看着含灵幽幽道:
“实不相瞒,这位大当家是谁,我确实不知,但这些年书信往来,我断定他只是条狗!他背后之人是谁,恐怕只有西门爽和刘晨命知晓,不过,也不难揣测。”
“愿闻其详。”含灵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并转头对紫霜道:
“给范先生看茶。”
范思哲径自走到椅子上坐下,不一会儿紫霜端上了香茗。
他喝了口茶水,说道:
“西门达早年曾任废太子东宫主簿,后来因长春宫之变,被下放本县,他绝非草莽之辈,而刘晨命乃五品实职守备,也非鼠目寸光之徒,他们既然奉那位大当家为首,行此抄家灭族之事,若非有足够依仗,安敢如此?”
含灵不语,静候下文。
“当今天子乃先皇四子,本无缘神器,全因当年长春宫之变,才得承大统,废太子虽身死,然天下皆知其长子逃出生天,潜于民间多年,十年前,清平道聚二十万众于永州,据说那位便在其中!”
含灵闻言,暗暗攥紧了双拳,当年还是她命人寻到了这位废太子遗孤,本指望将他当做一次性用品,游说永州巡抚弃暗投明,没成想却发生了左护法张元虚毒杀自己之事。
“后来,也不知清平道生了何变故,新任教主为避神武、龙啸两军锋芒,率部退入天南藏匿。”范思哲顿了顿,接着道:
“那位大当家曾失言,道出了一段秘辛:据说,清平道当年退入天南,正这位废太子世子之计,而他言语间,对这位前世子似乎极为尊崇。”
“什么!司马睿之计?!”
含灵闻言大惊,柳眉倒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倘若范思哲所言不假,她万万没想到,这位废世子司马睿能在教中有如此能耐!玄鹄身为长老,也未察觉出司马睿和教中要人有过交密,此人在七年前便退出了清平道,从此下落不明。
她思绪翻飞,眼中浮现出一道身影:一身破衣,形销骨立,站得颤颤巍巍,不敢抬头看自己的清瘦少年。
当年,在自己死后,此人若真能说动张元虚退避天南,那她中毒之事……寂灭之毒天下罕有,除了自己能炼制外,长春宫中也是有的。
含灵强行压下心中悸动,转头看向范思哲,此时,她目光变得极为凌厉,吓得范思哲一哆嗦。
“哐当”
手上茶盏落地。
她死死盯着范思哲,幽幽道:
“所以,你觉得大当家背后之人,是司马睿和……清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