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金灿灿,映得四下一片金黄。
连续数日的秋雨被驱赶,临近深秋的天气突然热了起来。
原本淌水便可横渡的小河,从昨日开始突然水位暴涨,隔断了两岸,不靠渡船已是过不去了。
当地人都知道,这是秋汛到了。
一行人拖家带口,被十数名官军围在河水,哭嚎声、告求声、怒斥声不绝于耳,扰得躲在树上酣睡的八斗不胜其烦。
“军……军爷,咱家是打铁的,就指着二郎这么个劳力,你……你不能带他走哇!”
老者又急又气,老脸涨得通红,他一把抓住黑脸小校的袍角,跪了下去。
“去你娘的,松手!”
黑脸小校一把抽回袖口,骂道:
“爷们儿奉了青州总督府和巡抚衙门之命,募集地方青壮,以备匪乱!你再要阻拦,就是通匪!通匪可懂?通匪者移三族!”
老者又一把抱住了小校的腿,说道:
“爷,不是啊,咱二郎去岁才从昆仑都护府回来,他戍边三年啊,还折了半条腿,按朝廷说法,他今后是不必服役的啊!”
“不必服役?”
黑脸小校咧嘴一笑,“谁说的,你找谁去啊!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给老子松手!”
“这是咱锯县主簿老爷亲口说的啊,军爷,当真!刘主簿当真说了啊!”
老者仍抱住小校的腿,苦苦哀求。
“去他娘的!”
小校一脚踹翻老者,怒道:
“刘主簿说的,你找他去,莫要妨碍老子公干!”
“爹!”
被押住双臂的汉子见父亲被踹,当下大吼一声,挣脱左右钳制之人,怒目冲向小校,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顿时,白的红的爆了一脸。
黑脸小校踉跄后退数步,站定后一抹脸,发觉自己见了血,当下暴跳如雷,立时抽刀对着那汉子,狞笑道:
“不知死活的野狗,竟然公然袭击官兵,弟兄们,操家伙上!”
随着他挥手下令,三名官兵举着长矛就冲向那汉子,没成想却被那人赤手空拳打得长矛脱手,抱头鼠窜。
“呸!老子在边关杀敌的时候,你们这些狗崽子还不知在哪舔锅!”
汉子腿脚虽不便,但端的是凶悍,确是边军中的拳脚功夫!
黑脸小校目露凶光,退到官军中翻身上马,指着汉子厉声嘶吼:
“通匪者,杀!”
说罢,一夹马腹,领着几名官兵骑马朝这一家子冲了过来!
“嘭!嘭!”
随着两声巨响,老者和汉子被撞飞了出去,黑脸小校心一横,竟没有收缰,策马朝躲在行李中的一对母女冲了过去!
“英子!妞儿!跑……跑啊!”
趴在地上的汉子见状目眦欲裂,嘶声大吼。
片刻间,那小校已策马冲到母女身前,猛地一扯缰绳。
“嘶嘶!”马蹄在她们头顶高高抬起,母亲忙将吓呆了的女儿抱在怀中,自己则闭上了眼睛。
就在惨案即将发生之时,一片淡黄从树上射来,“啪”正好贴在马脸之上!
那马被此物一带,当即转了半圈,马蹄落到了一堆行李上,将行李踏得四下飞散。
黑衣小校一扯缰绳,从马脸上将那物揭下一看,竟是一片啃得干干净净的红薯皮。
“谁?谁他妈的敢偷袭官军通匪?”
他立时气急败坏,四下张望。
“阿弥陀佛。”
随着一声佛号,八斗从树上飘落,脚一点,横掠两丈,正好落在那对母女和黑脸小校之间。
小校定睛一看,只见此人一身邋遢,蓬头垢面,脸上脏得辨不清面容,倒像是个乞丐。
不过此人适才的身法让他颇为忌惮,当下策马回到官军之中,指着八斗道:
“要饭的,通匪是死罪!你若是想死,就站那儿杵着,若想活命还有口饭吃,就少管闲事!”
“阿弥陀佛。”
八斗又宣了声佛号,双手合十道:
“小僧是和尚,并非乞丐,适才小僧在树上瞧得明白,这一家人也并非通匪,只是和军爷生了些口角,要不然他给你赔个不是,再奉上些钱财,您看看可行?”
此时,老者忙从地上爬起,从腰间皮囊掏出三快总共二、三两碎银,双手捧了朝黑脸小校跪下道:
“军爷,我们错了,这位……这位大师说得对,我们愿意赔钱!赔钱给你养伤。”
“爹!那是拿去请人做锻炉的钱!”
汉子一脸懊丧,急切道。
那黑脸小校见到银子两眼放光,又瞥了眼老者腰间的皮囊,眼中闪过一丝凶狠。
他回过头,朝身后数名官兵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立刻从背上抽出了弓,张弓搭箭瞄向了前方几人!
“你……你要干什么?”
“你们狗胆!竟公然袭杀良民!”
老者和汉子都慌了神,一时不知所措。
“阿弥陀佛。”
八斗抬起脚,缓缓朝一众官军走去。
“老人家,我师父说过,出门不露财,您老这几锭银子,招祸了。”
他一面走一面说,悄悄将那一家人护在了身后。
“妈的,死叫花子,真是活腻歪了!”黑脸小校眼角一抽,挥了挥手,“全做了,放箭!”
“嗖!嗖!嗖!嗖!嗖!”
随着数声弦动,约莫七、八支箭朝八斗和他身后的那家人射去!
只见八斗猛然站定,双手合十,大喝了一声:“哈!”
这声音如平地一声惊雷,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接着,一众官军和那家人都惊得长大了嘴。
只见八斗破衣无风舞动,周身上下泛起淡淡金光!
那金光瞬间扩散成一片淡淡的金色屏障,将八斗和身后的一家人都护了进去。
那几支飞箭被金光一挡,竟然全数偏离了方向,射向了四周空地!
“佛门神通!”
黑脸小校见状大惊,看向八斗的眼中已全是惊惧。
他也算见多识广,所谓佛门神通也是术法修行的一类,偶见于高僧或佛学大德,施展时往往可见金光,此类术法刚猛、浩荡,没有其他术法流派那么多变,但是在超度、防御、驱邪、调理经络方面极为神效。
没想到,这乞丐般的人当真是和尚,黑脸小校更是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亲眼目睹了佛门神通!
当下他便打起退堂鼓:自己这边才十来个人,大概不是这奇人异士的对手。
“走!”
小校一扯缰绳,策马离去,一众官军也跟了上去,顷刻间,一场腥风血雨化为无形。
“阿弥陀佛!”
八斗松了口气,他不过刚入练气境,丹田只有三缕青气,也只会这一招“金刚无相”,要是真和那十几个官兵打起来了,其中又有五名骑兵,他还真搞不定,况且,他是万万不敢犯杀生戒的。
“我陈有实一家,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老者领着儿子、儿媳和孙女,齐齐朝八斗跪谢。
老者名唤陈有实,是名老铁匠,那汉子是他儿子,唤陈二郎。
八斗忙将陈有实扶起,说道: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小僧就是一个沙弥,当不得老丈称呼大师。”
接着,他朝众人问道:
“请问几位,可知道清河县紫青观怎么走?”
陈有实父子对视一眼,“大师也要去紫青观?”
“是啊,你们这是……?”
“哈哈哈,太巧了!”陈有实笑道:
“我们一家人正要搬去紫青观!大师若是不嫌弃,便同路吧,我等也好回报大师救命之恩啊。”
这一路兵荒马乱,自己一家已是几经波折,现下遇上这么一位有神通的和尚,陈有实自然希望拉来当靠山。
“同路?可可……”八斗面露尴尬,“我没有钱也没吃的。”
“这个好说,大师尽管和我们同吃同住,您不嫌弃就好!”
八斗想了想,感觉这并不犯戒,当下双手合十道:
“那……那就有劳了,对了,紫青观不是道观吗,你们搬去做什?”
陈有实拈着胡须,眼睛眯成了月芽,笑道:
“领田地啊!附近几个县都传开了,紫青观仙师送土地给人种,要是带手艺的,还可多得两亩!”
“紫青观仙师!”
八斗听到这个词,顿时满脸惊喜,抬头望向青天,“扑通”跪倒在地!
陈有实大惊,“大师您这是?”
却见八斗泪流满面,颤声道:
“老和尚,一……一年了,徒儿走……走了几千里路,总算不负您圆寂之托,就要寻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