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林间流云轻掩,四下已是一派斑斓之色,秋风袭地卷起漫天红黄,端的是个柔肠百转好时令。
可荀犷却全然没有这份心思,他现在心急如焚,在林间来回踱步,不时对着枯叶踢上两脚。
此时的他与其说是捕头,还不如说像个披挂上阵的军士:
头戴白羽兜鍪,身着正玄皮甲,肩披赤红斗篷,手执丈许长枪,真是威风凛凛。
在他四周,三三两两围坐着三十名壮汉,虽没有带甲,却也是个个厚装负盾,人人刀矛在手。
稍远处,三十六匹健马被栓在一处,正在林间吃着草,这些马中,只有四匹是好不容易弄来的战马,其余皆是从驮马中精挑细选出的上品。
“喂,听听!”
荀犷走到柳十三身旁,拍了拍他肩头,接着道:
“是不是牛角号?我怕听岔了。”
柳十三也是边兵出身,和荀犷快二十年的交情,随来清河当捕快也有七年了,他瞥了捕头,一脸不屑:
“不是牛角号!我说老荀,以前咱对上诺澜人的时候,也没瞅你这么心急火燎,今儿咋坐不住了?”
荀犷自嘲一笑,说道:
“战机稍纵即逝,我怕误事,这紫青观可是载着小半个县的人命啊!”
柳十三扫了眼前方树下围坐的众人,压低声音道:
“头儿,这些秧崽儿可不比咱俩,没见过那山呼海啸的阵仗,光会骑马、杀过人,不顶用!这才训练了不道俩月,我看啊,够呛!”
为应对这次的危局,紫青观和清河县联手组建了这支三十人的骑兵,其中,马匹是县里供给的,有十人从捕快乡勇中选拔,其余人皆选自暗阁死士,因荀犷曾在边关当过两年骑兵,故而交给他来带。
可骑兵不光耗费巨大,其战术、战技都和其他兵种迥异,哪里是区区两个月就能成军的。
荀犷摇了摇头,笑道:
“打仗,哪有等人都备好了才开干啊?勉力而为、听天由命吧。”
柳十三挠了挠胡须,咧嘴一笑,“不管咋的,这俩月痛快!倒让我想起了当年在胭脂山的时候……”
话还没说完,他便住了嘴,面色骤然一肃,起身抽刀,望向轻雾弥漫的林间。
荀犷也注意到了异状,右手按住刀柄,左手握拳举起,四下围坐的众人见状,即刻起身戒备。
“哒,哒,哒……”
林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多时,一人一骑踏着轻雾出现在众人眼前。
“仙师!你……你怎么来了?”
荀犷大吃一惊,这位可是此战的主帅!而今山下杀声震天,定是战况紧急之时,她怎会孤身一人离开中帐主座?!
“即刻出战!”含灵也不多话,立刻下达了命令。
“得令!”
荀犷下意识地挺了挺身子,右手握拳拍了下左胸,这是当年军中之礼。
说罢,他又疑惑地看向含灵,暗忖:难道中帐或传令出事了?竟要主帅亲自来传令?
含灵又道:
“这次,我与你们同战。”
“什么!”荀犷和众人闻言皆大惊,他立时摆了摆手,“不可,这太危险!你是……”
含灵柳眉倒竖,玉面含霜,沉声道:
“闭嘴,这不是商量!”
说罢,一扯缰绳,她已策马朝下坡处奔去。
“都听到了?即刻上马!”荀犷扫了眼众人,厉声大吼:
“骑兵出战!”
透过密林,荀犷望向山坡下的谷地,淡淡的红烟中,无数敌军正朝向紫青观山门涌去。
山门前喊杀震天,已聚成了一片人海,人海之后是两排长长的阵列,那是正在弯弓射箭的敌方弓箭手,此刻,原本布在弓箭手两侧的长矛士卒大阵都已推了上去,左右两翼全无防守。
弓箭手阵列之后,是一片约两百丈的无人空地,然后便是山谷口了,此处正是敌军中军主帐所在,现下有大约三百盾枪手列阵护卫。
荀犷看罢战场布置,叹道:
“西门爽对排兵布阵真是狗屁不通!如此布置,岂非空门大开?”
“他太自傲了。”含灵目光冰冷,沉声道:
“以为我没有骑兵,但今日,我便要变一支骠骑出来!”
荀犷抱拳道:
“现下确是天赐良机,可先击溃敌军弓手,再从调头佯攻中军主帐,引敌军回撤!”
含灵摇了摇头,指着杀声震天的山门道:
“击溃弓手后,斜插山门前敌军,将其主力拦腰截断!来回冲杀促其全军溃散,再驱赶乱兵冲击西门爽中军!”
荀犷一听愣住了,喉咙“咯噔”了一下。
含灵扫了他一眼,笑道:“怕了?”
“不是我怕!这是蛮干!”荀犷眉头紧锁,急切道:
“只有身经百战的精锐骑兵才能用你这战法!我们这支队伍尚未成军,唯一一战,不过是骑在马上以弓弩射杀许平之马队,从未有过冲阵之举,如此反复冲杀如何办得到!”
含灵微微昂首,任由山风吹拂长发,眼神变得迷离,她追忆起了前世……当年她亲率一万铁骑横扫好水川,声威动永、肃。
“寻常来说,是做不到,所以我来了,便办得到。”
她看向荀犷,眉间带了份傲气,沉声道:
“大战在即,听命便是,令众将刺破眉心,只有不到两柱香的时间扭转乾坤!”
荀犷见她一意已决,便只好抱拳领命,转身朝众人厉吼:
“刺破眉心,你们有两柱香时间送贼军上路!”
片刻后,众人皆以血覆面,含灵立时手掐法诀,从丹田提起一缕蓝气,施展了今日第三个下阶中品术法:刺血陷阵。
“随我下山杀贼!”
双目泛赤的荀犷一挥长枪,策马朝山坡下冲去,在他身后,一众骑兵将含灵围在中央,一齐朝山下奔腾而去。
三十二骑沿山林坡地而下,仿佛一阵突如其来的山风,在林间卷起阵阵烟尘,惊起片片飞鸟,不多时便抵达了山门前那片谷地边缘。
此时,谷地上布满积雪,四下遍布尸身,含灵见众骑已至战场,立时掐诀念咒,连续在前进方向上放了两个招魂术。
在前世时,她便发现如尸骸周遭水气充沛,使用招魂术会在唤出残魂时顺带形成云雾,虽不足以完全遮蔽视线,却有三丈之内不见人影之效,且残魂飘荡于雾间,可迷乱敌方心志,故而,她向来喜好把招魂术当烟瘴术用。
如今这片山谷中尸横遍野,又因徐广施法落满了积雪,正适合以招魂术生出雾气。
随着两个招魂术放出,这支骑兵的行进方向上顿时有了异变:
一具具尸首飘出了缕缕魂烟,地表水气也随之升腾,片刻后,已连成了一片惨白云雾,笼罩了这彪突如其来的人马,西门军竟无人发现。
云雾之中,荀犷扭头大喝:
“仙师!这术法虽让敌方看不清我们,可我们也看不清路了!”
因紫府含凶煞之故,含灵已是阴邪之体,这些魂雾并不能干扰她的视野,只听她大声道:
“勿慌,尔等紧随我金光行进!”
说罢,众人只觉眼前骤然迸射出一团金光,宛如迷雾中升起了一轮金色新月。
天魔引魂咒!
无数魂烟纷纷汇入她的眉心,远远望去,就像浓雾中有一团急速移动的气旋。
与此同时,含灵又耗费一缕丹田蓝气,再次施展紫青驭剑术,只见三道尺许青光凭空而生,其中两道拱卫于她左右两侧,第三道青光则飞至马队最前方开路,好似队伍长出了一根撞角。
赤血陷阵、招魂术、天魔引魂咒、紫青驭剑术。
含灵此番有备而来,一下子放出这么多术法,除了保护自身安危外,也为了使这支新手骑兵战力狂飙,行原本不可为之事。
此时,众骑兵已随着金光,冲到敌军弓手阵列左侧约三十丈处,含灵提气大喝:
“三十丈!”
荀犷抖了抖枪尖,众人则纷纷抽出弯刀。
“轰……轰……轰……”
马蹄声震天动地。
初时,西门军弓手们只觉地面微震,片刻后便听到了马蹄轰鸣,忙抬眼望去却只见一片雾气,纷纷感觉不妙,却人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二十丈!”
含灵的声音再次响起,较之平素格外冰冷。
荀犷夹埋下身子,胳膊压紧长枪,双目紧视前方,众人则纷纷蓄力弓腰,举起手上弯刀。
“十丈!”
声音骤然急促。
“啊!”
前方传来一声惨嚎声,众骑只见队伍最前方的那道青光猛然挥动,一片血雨飘洒开来。
“杀!”
她的声音竟微微嘶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