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山里格外寒冷,到了下半夜,更是下起秋雨来。
经过大半夜的收聚,西门爽手下总算又聚起了千把人,因辎重营帐大半遗失,在这夜雨秋风中,这些苦战了半日的士卒只能勉强吃了些稀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躲在树下瑟瑟发抖。
身为主帅,别人只能靠树冠避雨,他却还是有顶帐篷的。
此时,营帐之中点着篝火,他呆呆盯着跳跃的火焰,全然没了之前的意气。
亲信端着肉羹走进帐中,说道:
“夜里寒,大官人仔细冻着,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太过介怀。”
西门爽接过肉羹,喝了一口,甚感腥腻全无一丝咸味,当下便吃不下去了。
他将肉羹递还亲信,“去,把几位统领都唤来,议一议明日再战之事。”
亲信略一犹豫,并未伸手去接,迟疑道:
“适才经过树林,我看士卒大多疲惫不堪,很多受了伤的也无药物可用,似乎颇有怨言……”
“啪!”
西门爽骤然暴怒,将手中肉羹猛砸向亲信,厉声道:
“怨你妈!还不快去!”
片刻后,四名军中统领齐聚帐中,个个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
“我问诸位明日有何方略,为何不言?”
看着他们这幅模样,西门爽更是憋屈,语气便有些不善。
其中一人皱了皱眉,正色道:
“大官人,明日是断不能再打了,粮食只够吃两日,赶紧回清河吧,路上还得耗费四日呢!”
西门爽见他不称呼自己“将军”而称“大官人”,心中更是不快,沉声道:
“我不是和尔等商议明日是否再战,而是如何战,你要抗命?”
那统领也豁出去了,瞪了双目,怒道:
“战?如何战?两千人还剩下千把人,其中两百带伤,大战一日既无白米又无医药,晚上还得淋雨,大官人教教我,明日如何战?”
“我们狼狈,紫青观又好到哪里去?今日撤兵时,我观他们不过三百之兵,明日如何不能再战!”西门爽勃然大怒,气得五官扭曲,全然没了儒将之风。
“这哪能一样,他们今日大胜士气正旺,观中资财足用,又有数千百姓,安知他们无兵员补充?”
那统领不依不饶,继续反驳道:
“临走前,刘帅曾明言,此番我们主要目标是陈师寨,还望大官人某要因私怨误了要事!”
“哐当!”
西门爽气的七窍生烟,抽出腰间佩剑,指着此人厉喝:
“还论不到你来编排本帅!会不会误事更无需你嚼舌!我乃本军统帅,你若再敢胡言乱语,便是抗命!”
其余三人见状,忙起身劝解,就在此时,帐外传来阵阵喧嚣,似乎不少人在呼喊,但一时又听不清在喊什么。
西门爽心烦意乱,提剑走出营帐正要喝问,待看清眼前光景时,大吃一惊。
营帐外,无数士卒正奔走哭嚎,乱做一团,仅剩的十余匹马也无人看管,惊得在林间四处奔逃。
上方山谷口处,传来阵阵轰鸣声,好似滚滚闷雷。
“这是什么声音?”
西门爽指着上方山谷口,扭头问帐中诸人。
诸统领走出营帐,望轰鸣声之处望去,却因为天黑无月看不清楚。
不过片刻,轰鸣声已震天动地,阵阵狂风扑面而来,风中带了浓浓的水汽。
其中一名统领突然瞪大了双眼,指着轰鸣之处,嘶声大呼:
“山……山洪!”
……
十日之后,紫青观内外已没了战争的硝烟,前山各处开始修缮毁损之处,后山的各处定居点则分外热闹,少部分百姓开始拾掇家当,准备回清河县,大部分百姓并无牵挂,在此间分了地,便开始营建茅舍打算定居。
山门前,那片谷地则完全变了模样:
一条三、四丈宽的碧水从一侧山口奔腾而出,蜿蜒流过谷地从谷口流出,将谷口外的一大片林地连根拔起,生生造出了一片湖泊,假以时日,谷地之内及湖泊两岸必然成为良田。
这日清晨,含灵领着周见深、范思哲、魏长庚、胡光孝等人骑马登临谷口南坡之上。
眺望山下湖泊两侧,周见深朝含灵拱手,笑道:
“紫青观有福啊,经此一难,沧海桑田,平白多了数万亩良田,一年成聚三年成邑,加上后山那片聚落,此地前途无量啊。”
“县君谬赞了。”含灵回礼道:
“无论此地变成何模样,今后如何兴旺,也是清河县地界,还要仰仗清河父母提携管制。”
“同心同德,同心同德,哈哈。”周见深闻言心头大悦,这山中多了数万亩良田,相当于清河全境耕地翻了一倍,身为县令他自然欢喜。
他指向山下道:
“仙师放心,紫青山虽属清河管辖,但周某不夺人之美,紫青观此番戡乱有大功,这地貌变化又是仙师妙法所得,这些多出来的良田仍是紫青观私产,本县绝不觊觎,只要照例纳粮便是。”
含灵点头谢过,她对这些良田早有安排,自然不会让别人摘了桃子去。
她望向山下一个大坟包,那里埋着被淹死的七百余西门军尸首,叹了口气,说道:
“可惜未能将西门爽全歼,还是叫他逃回了清河,听说他派百来人去了青衣岭,县里还剩下不足三百人了。”
周见深点点头,说道:
“这西门爽对陈师寨邪地终究还是恋恋不忘,如假以时日让他炼化出妖邪阴兵,却是大患啊,此战之后,仙师还是趁早把陈师寨那个什么阴阳地处置了吧。”
此言正和含灵心意,她却故作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道:
“从紫青观去青衣岭必会取道清河县城,现下县城还在贼人手中,却还去不得。”
“他们盘踞不了几日了!哈哈!”
周见畅然大笑,朝胸前虚空拱了拱手,笑道:
“青州总督兼巡抚孙大人已提兵五万北上,水陆并进开赴西峡关!不出两日便会兵临西峡关之下,前些日子的大水已将关城冲毁,现在西峡关正在一片汪洋之中,刘贼晨命授首之日不远!”
他顿了顿,接着说:
“至于西门爽窃据的清河县,孙大人已派了永州援军一千前去收复,四日之后便可抵达县城之下,所以,仙师啊……”
他转过身,朝含灵拱手道:
“今日和仙师一同巡山,顺便也想辞行,叨扰多日,本县打算明日一早便回清河,我准备在城下迎接永州大军,身为清河县令,我要全程看着本县光复!”
“应该,应该。”含灵点点头,对周见深略一稽首:
“贫道预祝县君马到功成,收复旧土,待此间事了,我定会带上全观弟子赴陈师寨处置邪地风水之事,若成功设下大阵,还要劳烦县君封青衣岭山口十年。”
周见深即刻首肯:
“这个自然,便有劳仙师了,另外,如需加派人手攻打西门爽部署于青衣岭中的残部,仙师尽管开口,本县会请永州军派军协助。”
含灵淡淡一笑,说道:
“多谢县令美意,不过陈师寨不同别处,不是人多就有用,西门爽没寻到陈师寨还好,若真寻到了,就凭他现下这二、三百人,怕是也是凶多吉少。”
周见深正要接着说话,却见一官家信使从山坡下策马狂奔而来,待此人到了近处,才发觉他满头大汗,神情急切。
“何报?”周见深看向信使,问道。
信使忙抱拳回禀:
“两百里加急!三日前,西门爽纵兵放火,将清河县城烧了!”
“什么!”
周见深闻言脸色发白,身子晃了晃,栽落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