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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晃悠悠走了三日,到了日暮时分,车厢猛地一震,窗外传来紫霜的声音:

“仙师,到清河县了。”

含灵缓缓收气结束调息,睁开了眼睛,掀开窗帘朝外看去,周见深正领着范思哲、魏长庚、荀犷等人从窗前匆匆而过。

因清河县突逢剧变,为防止不测,含灵亲领二百暗阁护卫匹陪同县令一同返回清河,准备把县衙众人送抵达县城后,再转道去青衣岭。

她刚走下马车,便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嚎哭之声,举目望向县城外,脸色骤然惨白。

残阳之下,原本还算繁茂的清河县城化作焦土,无数百姓在残破的城墙外黑压压坐卧了一大片。

他们三五成群,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彼此依偎着,在暮色秋风中瑟瑟发抖,人群中,立着上千支招魂幡,晚风吹过哗哗作响,好似一片惨白的树林。

那夜一场大火,将清河县城尽数烧尽,很多人不及逃命,生生被烧死,即便幸存之人也往往失了至亲,因此,此刻的清河几乎家家戴孝。

目力远眺,含灵望见约莫数里外有一座军营,那便是巡抚孙大人派来清河的一千永州援军了,此刻,他们正营门紧闭,对清河百姓的哭嚎不闻不问。

他们只是客军,来此是为了收复县城,现在逆贼自行败退,城池就算收复了,当地人的死活又和他们又和相干,他们不来欺男霸女就已算“仁义之师”了。

因此,遭遇丧家失亲之痛的清河百姓无处可去,又无人照料,只能纷纷聚集在城外哭天喊地,不少人痛定思痛,懊恼自己不识好歹,当初没有随县令去紫青山避祸了。

“县老爷!县老爷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哭声骤然停止,无数双眼睛纷纷望向这边,此刻,周见深那身青绿官服格外醒目。

人群顿时炸了锅,潮水般涌向周见深,荀犷等捕快乡勇忙组成人墙,以防乱民冲撞了堂尊老爷。

百姓们并未去冲撞捕快,而是面对周见深纷纷跪下,不一会儿就哗哗跪下了一大片。

“老爷,求您给小民做主啊!”

“县尊大人,我家四口死得冤啊!”

“求大人缉拿西门恶贼,为我清河百姓鸣冤!”

“大人啊,我们已……已五天没吃的了!”

这些百姓又饥又饿了好些日子,原本身陷惨剧,六神无主,眼见本县父母官回来,自然纷纷呼号求告。

可现下,周见深又如何能为他们做主呢?

要人?县衙掌控的差役乡勇也没剩下几个,要钱?为了营建紫青观防御工事,府库财物已所剩无几,要粮?前些日子才将最后一点粮食都给了永州援军,依朝廷惯例,客军作战,兵需需当地筹备,否则,那些兵油子可不会理会这是否王化之地。

望着哭嚎一地的百姓,周见深欲哭无泪,只好拱手作揖,对着众人道:

“大家的苦,本县感同身受,身为父母,本县不会袖手不顾,都起来,先起来吧。”

此时,跪在前方的一面老者颤巍巍道:

“老爷,我等啃树皮吃草根倒还能对付几日,可再过几日便要落雪了,可这荒田野地的,连一片遮风挡雨的窝棚都没有,会冻死人呐!”

周见深一时无语,看向范思哲等人,众僚属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在一众道人装扮的暗阁护卫簇拥下,含灵缓缓走来,她对周见深道:

“紫青观还有些余粮,熬煮成清粥倒也能支持百姓过些日子,前些日子营造工事,山中木料还剩下不少,可让受灾百姓暂迁紫青山外,我着全观上下为其搭建栖身之所,先过了这个冬天再做打算,县君以为然否?”

周见深闻言先是一惊,而后面露喜色,对含灵道:

“紫青观先历大战,不顾自家疲损反收容罹难百姓,真是……真是功德无量啊。”

旋即,对含灵拱手一躬,“谢仙师仁心普济!”

他身旁的几位县衙官吏也同时拱手作礼,齐声道:

“谢仙师仁心普济!”

适才对周见深进言的那位老者大喜过望,朝周围人喊道:

“紫青观仙师愿收留我等,诸位不要再受冻挨饿,我们有活路了!”

说罢,他对着含灵磕了个头,也学着几位老爷大声道:

“谢仙师仁心普济!”

近处的百姓有样学样,纷纷转向含灵磕头,齐声高呼:

“谢仙师仁心普济!”

这声音由近及远,接连不断,片刻后,竟跪了黑压压一大片人,齐声高呼:

“谢仙师仁心普济!”

“谢仙师仁心普济!”

“谢仙师仁心普济!”

……

七、八千人的呼声如山呼海啸,直传天际。

眼见此情此景,范思哲嘴角猛抽了抽,忙以袖口拭额遮了面庞,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随后,含灵向周见深等人辞别,领军前往青衣岭,临行前双方约定:

倘若拿下陈师寨后,即刻布阵驱邪,同时通知县令颁布封山十年之令。

是夜,子牌时分。

清河县城外已立起来数百顶窝棚,大多是由树皮、稻草、破布、毛毡草草搭建,这是范思哲等人用尽手段寻来资材,又组织百姓搭建的临时安置地,待三日后,便要带着百姓携这些仅有的家伙什儿前往紫青山。

数百顶窝棚中央,也立着六顶军帐,这便是此刻的清河县衙所在了,其中靠内的一顶正是范思哲的“居所”,现下,范师爷一家老小七口都挤在这顶军帐中。

此次清河大火,他一家老小并无折损,只是家中财物几乎没剩下几件,算是不幸中大幸,可这事让范思哲极为恼怒:

他虽然暗地里被含灵胁迫做了一年之约,却并未背弃西门爽,时不时仍会给他通个风传个信,可这位大官人惨败后,把当初的君子之态丢得一干二净,全然像个土匪!

恼羞成怒之下,纵兵烧城彻底断了自己退路就不提了,甚至还在范家也放了把火,他这何意?要范思哲全家给他的败亡陪葬么?

他老范可是为西门家两代效力了十几年啊!

都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西门爽此举让范思哲寒透了心,也看透了此人秉性:天性凉薄、刚愎狂傲、逢大挫后举止癫狂,断不能成事,更非可托之人!

待家人都睡下后,范思哲换了身黑袍,又以斗笠遮面出了自家军帐。

借着星光和远近稀稀疏疏的火把,他越走越远渐渐离开了安置百姓之地,来到一处山岗背后的一株老树下。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正在不耐时,暗处摸来一人,此人也是一身黑衣头戴斗笠。

来人见到范思哲后,朝他抱拳一礼,并凑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范思哲闻言眼角猛抽了抽,压低声音道:

“此人现在何处?可有性命之虞?”

来人道:

“被我等救起后,经医治已无大碍,只是伤势不轻,我已经将他移到庄上将养。”

范思哲点点头,沉声道:

“断不能让此人死了,更万万不可让他跑了!”

来人抱拳领命,又问:

“待此人伤好些后,可要逼他写下供状,揭了紫青观老底?”

范思哲略一思量,才道:

““不可!万万不可!那位仙师不单心狠手辣,还颇会左右人心,不光百姓受其蒙蔽,就连西门爽也被她牵着鼻子走,稍稍撩拨,便犯下此等丧心病狂之事,真是竖子不足以谋!”

说道此处,他只觉心口憋闷,顿了顿,又道:

“而今这副光景你也瞧见了,要不了多久啊,不光清河县,就连青州、天下也必然大乱,她有这手段,说不得真能成气候!因此,此事你我知晓即可,断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就将此人好生圈养,不要逼他也不要让他跑了,以免狗急跳墙惹来大祸!”

来人面露疑惑,问道:

“晓得了,既如此又何必留下此人性命?”

范思哲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幽幽道:

“现下时机未到,这位仙师是敌是友尚不得而知,待我择日试探她一番,倘若此人真能成不可为之事,那不妨随她走走看……到那时,再把此人料理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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