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钧星目一扫,提了嗓门又道:
“身为将士,浴血陷阵马革裹尸本是寻常,然,不想未曾身死沙场,却被宵小之徒暗算客死他乡!”
他长枪一横,指向那三口棺木,眼中寒光大盛,厉声喝道:
“身为官长,领着众弟兄千里杀敌,却让袍泽枉死蠹虫之口,身死而魂不能归乡,乃我刘钧之罪!今日倘若不能为其讨回公道,更是罪不可恕!”
说罢,他手一抖,握到长枪枪头,调转枪头在自己额间一划!顿时鲜血流了一脸,让那张冷颜显得有些狰狞。
围观的百姓见此人两句话便见血,虽是他自己的血,却也可见此人悍猛狠辣,纷纷缩了缩脖子,暗道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也越发好奇:他那三名枉死的部下和这位孙三爷有何干系?
周围百姓的议论之声自然也传进了刘钧耳中,他猛挥长枪,看向身后众骑兵,厉声大喝:
“告诉他们!咱仨弟兄怎么死的!”
四十多名骑兵同时高举长枪,齐声高呼:
“漩口贱吏以次充好!贩卖人口东窗事发!杀人灭口害我袍泽!”
他们如同一人,吼声惊天动地,场中顿时杀气四溢,惊得四周百姓纷纷却步。
就连在酒楼静观的含灵也吃了一惊:好齐整的军威!
要让士兵们言行如同一人可不容易,她不免对那位名唤刘钧的校尉刮目相看,当下便凝聚目力望向此人。
突然,她感觉左眼传来钻心剧痛!
含灵又惊又喜,自从那日她率领三十二骑大破西门爽之后,大约是因为吸了太多新魂之故,她被一种前所未见的神秘威压震慑,随后左眼失明,即便以手指按压也几乎感受不到触感,没成想今日竟突然有了痛觉。
于是,她忙捂住右眼,以左眼望去,不禁呆愣当场。
在她左眼之中,仍是一片黑暗,不过在黑暗中却浮现了一团白光,而那白光正源自远处的刘钧!
忙移开遮住右眼的手,再仔细凝望远处那位校尉,此时,只见他周身泛着一层淡淡白芒,即便在朗朗青天之下仍清晰可辨。
又将目光扫视广场上的人群,她发现只有刘钧身上有此异状。
这……这是为何?为何眼中数百人,只有这位素不相识的校尉身泛奇光?
含灵大惑不解,就在此时,刘钧的声音又远远传了过来:
“我部远来平乱,漩口仓供给的军粮却是残米败谷!五日前,我遣本部典长来此地查问此事,不想却正好撞破漩口仓中有人借为我部筹粮之名,行强抢民女、贩卖孩童之事,顺藤摸瓜之下,竟发觉苦主遍及阳粟周遭,尽有百户之多!这面九尺长卷之上,正是多名苦主血书的供状!”
他顿了顿,扫了围观人群一眼,又朗声道:
“我本客军之长,本不愿理会当地之恶,可这三贼丧心病狂!眼见恶行败露,竟派人围追堵截,多番袭杀来漩口查粮的本部弟兄,致使我部典长和另两位袍泽身死异乡!”
此时,围观的人群中发出阵阵喧哗,更有不少哭泣之声传出,想来围观之人中也有深受其害者。
刘钧嘴角微微一勾,面色更寒,指着被挑挂于长枪之上的那三人,厉声道:
“尔等狗贼,其罪有三!克扣军需动摇军心,此罪一也;以征募军需之名,欺男霸女祸害地方,诋毁我军清誉,此罪二也;眼见东窗事发,竟敢袭杀有功将士,其行与叛贼无异,其罪三也!桩桩皆大恶,罪罪是死罪!”
“死罪!这三人是恶人!杀……杀了他们!”
人群中不知谁偷偷喊了一嗓子,广场中顿时炸开了锅,无数百姓纷纷高喊杀了这三人,原本还压抑的哭声也清晰了不少。
“咱家就是被他们祸害过,求将军为草民伸冤啊!”
“我……我女儿被他们拉走了,一年了,还没音讯,呜呜呜……”
“我的店铺也被他们强占了,求大人做主!”
“呜呜……咱家娃也是被他们害了……呜呜……”
……
求告声、哭号声、怒斥声此起彼伏,片刻后,围观的数百人竟然纷纷下跪,不少人痛哭流涕恳求刘钧杀了这三人。
眼见在场百姓如此反应,酒楼之上的含灵轻轻摇头,喃喃道: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说罢,她看向在旁伺候的何掌柜,问道:
“那三人是谁?竟会激起如此大民愤?”
何掌柜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轻声道:
“那……那三位都是孙三爷府上的管事,平素受三爷宠爱,便行事有些……有些欠妥。”
“只是行事欠妥?”含灵柳眉微皱,冷笑道:
“只是行事欠妥能惹得如此天怒人怨?他们所为可有人指使?”
何掌柜闻听此言,吓得脸色煞白,忙朝四下扫了一眼,连连摆手道:
“这……这可不能诳语!道长本是方外之人,又是路过,何必管这闲事,另外,小店还得在此地讨生活,有些话、有些事是万万不敢乱说的。”
含灵端起香茗轻轻喝了口,笑了笑,再次望向广场之上。
此时,围观人群中的喧嚣声小了些,刘钧策马缓缓走到广场中央,朝四周百姓抱拳道:
“此情此景让本将大为震撼,看来阳粟百姓受其祸害之深,远超想象!只可惜本将只管攻战,不管地方刑律之事,诸位之冤屈,怕是只能找有司呈报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掉转马头,望向依旧紧闭的大门,冷冷道:
“若有人杀了我军中之人,断了我军中之粮,致使军心士气不稳,本将便不能不管!”
接着,他猛挥手中长枪,指着那两扇朱漆大门,大声历吼道:
“据三贼供认,其所行之恶皆授意于青州平乱转运副使、漩口械备库守备孙川淼!兹事体大,本将不可不查,却也不愿平白毁人清誉,故而,今日特来此地向孙副使讨教!还望副使出门相见!”
“出门相见!出门相见!”
四十余名将士齐齐高举手中长枪,同时高呼,宛如一人。
“出门相见!出来啊!”
“出来!出来说清楚啊!”
“躲着作甚,平日不是很威风嘛!”
广场四周的百姓也跟着高呼,一时间呼喊声接连不断,直上云霄。
可那两扇大门却依旧紧闭,对众人的呼喊声置若罔闻。
此时,广场一侧传来阵阵铜锣声,围观的人群被推搡开,一大队士卒冲进了广场,迅速将刘钧等人和百姓分隔开来。
又是几声锣响,十来名黑衣衙役簇拥着一人一骑进了广场,此人约莫三十来岁,头戴乌纱,身穿湛青官服,短须白面清瘦高挑,身后有人举着一面朱红牌子,上书“阳粟正堂”四个大字。
来人竟是阳粟县令复盛。
复盛带来之人足足有两百之众,将个小小的广场塞得水泄不通,他先瞥了眼刘钧,又望向那面血冤白卷和三口棺木,眉头顿时皱成了“川”字,再环顾四处百姓,顿时勃然大怒。
“命乱民立时散去!不散者,即刻拿下!”
复盛挥动手中马鞭,令手下衙役驱赶百姓,他这一句话已将围观百姓定为“乱民”了。
人群中也有识货的,不少人识出了“阳粟正堂”四个字,眼见自家县太爷竟“神兵天降”,出现在漩口镇,当下纷纷破了胆,再经一众衙役驱赶,顷刻便作鸟兽散。
不过半柱香功夫,广场周边已没了围观百姓,取而代之的是复盛手下的二百来人,以及被他们围在广场中心的四十余骑兵。
“咔咔咔……”
此时,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缓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