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蚊子营营群集,幸得公子小姐们身上戴着香囊,蚊子不会飞来叮咬,只是外面那些仆人就麻烦了,不能得片刻安宁。
平儿在一旁瞧着,她这么蕙质兰心的人,一眼就看出贾璞待贾迎春过昵,只是二姑娘这闷闷呆呆的样子,真是让人看了心里好笑。
“姑娘,东府的小蓉太爷来了。”
听二门的小厮说话,平儿一面问,一面迎了出去。
贾蓉生得面目清秀,身材俊俏,一见平儿,便问:“婶子如今在哪儿呢?”
“在二太太边说话呢,还不曾回来。”
“那我来得不巧了。”
“蓉大爷若有事,不妨先说了。”
贾蓉摇头,又见里面热闹,问道:“婶子既不在这儿,又这么热闹,敢情是二叔回来了?”
“几个哥儿姐儿一块吃饭呢。”
贾蓉:“那我倒不能失了礼数。”进去给贾宝玉、林黛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行礼,眼见贾璞生得这般俊美,道:“这位瞧着倒是眼生。”
宝玉笑道:“他是府里来的客人。”
贾蓉道:“原来是那位宰相之子,怨不得这般气度不凡。”倒也没有行礼。宝玉让贾蓉也留下来吃,贾蓉说:“二叔见谅,侄儿还有事呢。”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吃了几杯酒,宝玉问贾璞道:“璞哥儿,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贾璞叹口气:“无非是借人姓名,与人做奴,到了如今,可谓是‘孤芳绝代伤幽谷,待入尘寰。与众悲欢。始信丛中另有天。’”
宝玉拍案大笑:“好一个始信丛中另有天!较之陆放翁‘柳暗花明又一村’,又不知拔高几层。”
“宝兄弟过誉。”见贾璞拿起酒杯,迎春、黛玉、探春、惜春等也都举起了酒杯。
少男少女正是好奇之时,而贾璞之前的历史,无疑已是一部值得抒写的故事了,故而贾璞感觉他和她们看自个儿的眼神,都隐隐有些佩服,还有些许怜悯。
“嗳呦呦,今儿是怎么了,我这儿那么热闹。”一见王熙凤进来,宝玉起身道:“凤姐姐,你来得正好,今儿烧得好酒菜。”
王熙凤上前,略略看了菜肴,笑道:“厨房的人真是该打了,给我做时怎么没有这般的色香味。”
黛玉笑道:“凤姐姐下次让璞哥哥来整治肴馔。”
“你们听听,林妹妹这话好没道理,你是吃我的宴,怎么还使唤起人来了?”贾璞这话一出,众人都笑,王熙凤摇着扇子,问道:“今儿是什么喜事?”
宝玉看着黛玉,黛玉,迎春、探春、惜春都看向贾璞。
“自然是谢诸位兄弟姐妹的抬爱,为着这份抬举,我才在府内过得如此自在。”
王熙凤颔首:“确实自在,来这没几天,就被二爷带外面走了一早,竟还是一夜没回来。”脸上起了笑:“你们说说,能不自在吗?”
宝玉想起茗烟给他所带之书,面颊却是一热,贾璞回王熙凤道:“二哥哥确实待人情意极厚。”
王熙凤笑道:“还不知你怎么谢我呢?”
贾璞被王熙凤这丹凤眼一瞧,感到了一种笑里藏刀的意味,笑道:“嫂子给我安排那么一个好地方,两个那么能干事的丫鬟,我日后发达了,定回赠三万两银子,作为谢礼。”
王熙凤笑笑:“那就承你吉言了。”摇着扇子,摇着风骚动人的体态走了出去,见王熙凤把帘子一摔,贾璞又看回迎春。
我都那么明显了,迎春姑娘,你还瞧不出来吗?
若是别人,贾璞见这恍若不知的摸样,会夸赞一句演技好,但贾迎春真的很有可能并没有察觉到。
见贾璞一直看着她,迎春回首,见窗外那月色照耀下的茉莉白得可爱,“怨不得璞哥哥一直看来呢,原来为了这个。”贾迎春也很喜欢茉莉,看了两眼,便转过头来,喝茶漱口。
少顷,酒席一散,司棋对贾迎春道:“姑娘,你不觉得这位璞三爷有些不对劲吗?”
迎春道:“他也喜欢茉莉,挺好的。”
“你难道没看出来,他一直在看你?他是装着看了几眼别人,可他的眼睛,老老实实是在看你,我在一边,看得是一清二楚。”
“你不懂,他这样的人,必是喜欢那茉莉。”
“姑娘对他了解多深呢?就说他这种人。”
迎春想了想,默然片刻:“总之,他不是坏人,喜欢茉莉花的,不会是坏人。”
“哎。”司棋叹了口气,这么看来,自己这位主子像是对那位璞三爷有意思。
贾璞是想着赚钱了。他要赚一笔大钱,只有这样,才能让贾迎春那个见钱眼开的老爹,把女儿嫁给他,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拒绝范先生给他安排的这场婚事,他的心里很有一番激烈的斗争,因为短时间的暴富,常常意味要做些不道德的事情。
翌日一早,贾璞就让如意和晴雯给他找玫瑰花,她们拿着剪刀,带着篮子,剪了两篮子的花朵,用水洗了,再将花瓣放进碗里,贾璞就安置在桌上,嘴里嚼着玫瑰花瓣,心里想着宏图大业,笔下有时涂涂画画,有时写着关于未来的蓝图,有时写着蹩脚又愚蠢的情诗,有时会拿起一旁的镜子,照照自己的容颜,臭美一番。
黛玉昨天晚上睡得很好,真是前所未有的事儿,她自进了贾府,就没睡过什么踏实的觉,像此夜这般睡出笑脸的,要紫鹃说来还是第一遭。
梳洗罢,黛玉就想着去看贾璞一眼,贾璞对她来说,是看了以后心里会充盈的人,昨儿看了贾璞对贾迎春的行为,她便感觉到一种男子气概,甚至以为宝玉以后也会如此对她,这给她心里莫大勇气。
黛玉一进贾璞房间,就被贾璞嚼花的举动给激荡了心神,明如秋水的眼眸朝贾璞的笔下看去,是一首诗,书法倒是不落窠臼。
“解罢林冲又解卢,英雄天下尽归吾。”
“薛定谔猫君判否?燕浪子刀我知乎。”
“早死豪杰碑已竖,晚岁凄凉酒自毒。”
“佶京俅贯江山里,裘菟远在林野猪。”
听着黛玉清澈灵动的声音,贾璞才注意到是她来了,笑道:“不知我这首诗如何?”
黛玉道:“璞哥哥这诗做得倒是胆子大。”这诗也不难懂,说的是薛超董霸二人,先押林冲,后押卢俊义,豪杰落在小人之手,只是后面有些意思,说那些豪杰被人救走了以后,各个都是凄凉晚景,后面又说在浑浊的世道里,林冲和卢俊义还不如早点死在野猪林。
黛玉蹙眉不解道:“这薛定谔猫是什么时候的典故?”
贾璞微微一笑:“薛公乃西洋之人,他说:‘放奇毒于鹅笼中,此毒或衰逝,或不易,又置猫于笼中,外人不能断其生死,故而此猫又死又活。’”
黛玉愣了一会儿,笑道:“薛公高妙其人,拿写文章来说,单个字便不知什么意思,一个闹字,‘热闹’,‘红杏枝头春意闹’,又是两番滋味。都是同样的字,怎么这般写着就成了诗,活了;那样安置着就味如嚼蜡,死了。”
“妙,妙,妙,妹妹此话,开我茅塞,字诗之别,当真妙不可言。”
贾璞正说着,晴雯来禀道:“府外有个叫严砺的,要见爷。”黛玉听此,屈身缓缓告退。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严砺来了,三十多岁,国字脸,络腮胡,脸色黑红,身高体宽。
严砺一见贾璞,眼便湿润,“严某来大周多年,今日总算得见相爷骨血。”
见他抱拳,贾璞知道是个受过他爹恩惠的,便伸手道:“坐吧,不知严先生造访,有何指教。”
严砺一屁股坐下:“某于十年前来到大周,蒙不弃,在京营做了个参将,常常想着相爷待我恩重如山,我却无以为报,很是遗憾,昨儿听说三爷来了,我怎么也得来见上一见。”
贾璞道:“原来如此,既来之,则安之,多劳记挂,我在荣府过得甚是舒心。”
严砺低头想了一会儿,抬头看了一眼这碗里的玫瑰,笑道:“三爷当真是舒心,这花放碗里,莫不是要泡茶喝?”
贾璞一笑:“这玫瑰花也能看,也能吃,也能喝,当真是宝物。”
严砺叹气道:“往前相爷教我们说,能文能武方为上上之才,可惜严某如今大字还不认识几个,三爷仗剑行义的消息,报纸递给我都看不懂,还是听人说得。”
“哦?这消息传那么广?”
“自然,这等快活的事儿,想来不久京城里就要个个知晓的。”
贾璞一摸下颌——我贾璞也要是个名人了。
“严参将,也不知咱们这样从大顺来的还有几个。”
“刑部的温尚书,浙江布政使赵潜,广州市舶司的钱市舶,神机营里的副将孙诚....其余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贾璞颔首:“我这也没酒,如意快来斟茶。”
严砺瞧了一眼如意,对贾璞笑道:“三爷果然舒心,这奴婢看着都那么俊俏。”
如意莞尔一笑,倒了两杯凉茶,贾璞扬脖喝茶,严砺牛饮,比他还快,见贾璞喝完,说到:“三爷,某还有事,就先行告辞了。”说着起身抬要走。
贾璞道:“稍等。”
严砺回首,贾璞道:“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想请参将物色两个护院来。”
严砺点头:“既然三爷看得起我,严某马上就挑几个知心的人来。”
“这银票就拿着吧。”
严砺说道:“这些银子三爷还是自个留着,我不缺这个钱。”说着气宇轩昂的走了。
待他去后,贾璞抓了一把花瓣,赛进嘴里,负着手,在院内踱步。
晌午,严砺选的两个人来了,两人俱是高大,看上去都挺闷的,一个姓张,名元有,一个姓陈,叫陈晨。
这两个人自然不能和他睡在一起,如意去见平儿,要了一间房的钥匙,贾璞便安排张元有、陈晨二人在屋内歇息了,一起吃了一顿饭,歇了大概一个时辰,便一起出了门。
梧桐街头,太阳还在毒毒的晒着。
贾璞走得口干舌燥,见路旁有卖甘蔗的,让削了两根,切成几段,放进纸袋里,贾璞咬着甘蔗,一路嚼一路吐。
这帮干银业行的最爱个体面,梧桐街上时时勤拂拭,常有人打扫,贾璞这也是帮那些人找工作呢,要人人斯文,这帮眼睛向钱的人,还能雇人吗?
渣滓在地上躺着,闪烁着黏糊糊的莹光。
“呵~忒!”贾璞一进一个茶社,就听到这股很浓的吐痰声,大抵是很黄的。
“酒保,筛三碗酒来。”贾璞唤道。
一个十四岁的小厮过来笑道:“几位爷,咱们这是卖茶的。”
陈晨冷哼一声:“什么鸟地方,连酒都没有!”
小厮干咽一口唾沫:“有酒,有酒。”说着,提了一壶酒来,倒了三大碗,陈晨喝了一口:‘这酒倒是不赖。’
小厮讪笑,陈晨从衣服里摸出两文铜钱,小厮接过,脸上虽笑,心中却暗骂抠门。
贾璞打量小厮脸色,忽然远处传了声音:“吴大,都和你说了,你那弟弟身上干系着人命,谁敢贷款给你?”
“可我那妙法你也瞧见了的,我这是给你们机会,你们不借,我就是借那印子钱,也能把这东西搞出来。”
“吴大,我说你这个怎么那么死心眼呢?你把这法子卖给我们不就得了,这样,你也得一笔钱,总比,现在这样求爷爷告奶奶来得强吧?”
“这是我鼓捣出来的,我是绝不会把这法子卖出去的。”
言罢,一个大约四十出头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贾璞看这人刚才言语不俗,便跟了出去。
“这位且慢。”眼看这精壮的中年人要钻入太阳底下,贾璞喊住了他。
那吴大回首:“你却要怎地?”
“听说你的事儿现在还缺钱,我是来帮你的。”
也许是因为贾璞看着面善,吴大疑惑道:“你要帮我?”
“真是,我贾璞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吴大忖度了一会儿,眼睛一亮:“好!”
吴大的院子在南城,是一个二进的小院,他道:“我这法子还是往前修堤坝时发现的,这玩儿意别看现在不起眼的,等掺了水,过一天,比砖还硬。”
贾璞看着这铲子,这坑,这水,惊讶道:“这不是水泥吗?”
吴大笑着点头:“少侠!这名字不错。”
贾璞看这确乎随着时间变迁凝固了些,看得真切了,笑道:“这事我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