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手不凡的神棍——也算少见。”
吉尔伽美什不屑地笑了一声，他推开教堂大门，“你可以在这里过夜，但我们没东西给你。”他重申了一遍。
确实没什么说服力，白月棠咂咂嘴。
也许是钢铁皇帝的模拟太过真实——也许与先知不同，‘基迦勒之父’似乎在吉尔伽美什身上用了完全不同的算法。
白月棠想到那对父女，不知道他们的命运走向，会是怎样。
他跟着年轻人走进教堂，内部没有多余的装饰——两侧墙壁用铁架和篷布搭起的简易帐篷，有衣不蔽体的小孩掀开帘子探头探脑，当他们看到吉尔伽美什，脸上就洋溢起灿烂笑容。
“阿爸，我今天捡到了很多子弹壳。”
一个鼻头有雀斑的金发男孩，兴冲冲捧出一个打着补丁的布包。
吉尔伽美什拿起来布袋摇了摇，笑容和煦。在关上大门的一瞬，那个落魄消沉、一身暮气的年轻人似乎也一同留在了外面的雨幕里。
“阿爸，你看，我找到半桶汽油——”
“阿爸——”
“阿爸……”
这群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最小的只有六七岁，一个个小脸乌黑，除非通过声音辨别，否则连男女都分不清。
他们大部分都辐射病的症状，但每个人脸上绽着充满希望的笑容。
白月棠有些吃惊：“这些都是你的——”他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这群小家伙，可能都是流离失所的孤儿。
吉尔伽美什拿出糖果给他们分发，年纪小的，把裹着鲜艳包装的糖捧在手心，眼神欣喜。稍微大一些的，却纷纷剥开糖纸，争先恐后要喂给他们的阿爸。
“你睡那里。”安抚好孩子们，吉尔伽美什指向最边上的一个小帐篷，他脸色迅速黯然下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白月棠见他取出医药箱，里面有各种高矮不一的药瓶和几支淡黄色的针剂。吉尔伽美什每个瓶子都晃了晃，轻舒了口气，往教堂深处走去。
白月棠还想跟上，却被一个男孩拦住了，“爷爷，你不能进去。”
咳，白月棠被这么一叫，颇为尴尬：“为什么？”
小孩们对他没流露出太多戒备，就是一个个好奇地打量他，“老爷爷，你为什么没有生病？”
“我——我是先知嘛。”
白月棠厚着脸皮道，不得不说，这位钢铁皇帝构造的世界相当真实——大到天候气象、城市建筑，小到一人一物，没有分毫不和谐感。
“先知？”
雀斑男孩用奇怪的眼神瞅着他，多了几分怀疑，“散了吧，是个傻子。”他向其他小孩说道。
“喂，小家伙——”
白月棠叫住男孩，“怎么，你不相信这世上有超越现实的神奇？”
男孩皱了皱鼻子，上面的小雀斑看起来很是生动：“阿爸说世上没有这些东西，我们想多活一天，就要靠我们自己。”他看白月棠的样子像是在审视一个骗子。
“那你能看到未来么？”扎着马尾的小姑娘在他跟前蹲下。
“我能——”
白月棠竖起手指，“未来的太阳会熄灭，金色的神人驮着星球在星空流浪——新世界的吟游诗人为吉尔伽美什谱写赞歌，那里还有一位皇帝，但肯定不是现在这个疯子。未来不会太好，但也没有太差。”
他声音柔和，孩子们好像听到了久违的摇篮曲。
“皇帝能被杀死吗？”孩子们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当然能！这个毋庸置疑。”
“未来有阿爸，也有我们吗——”
女孩眼里充满憧憬。
“有，有很多个你们——”
孩子们兴奋起来，他们把糖果拿出来，请白月棠再多讲一些——不论有没有皇帝，孩子总需要童话。
这时，教堂深处，传来一阵惨叫。
白月棠下意识搂住一个小孩，“那里到底有什么？”
雀斑男孩吞了口唾沫，“阿爸从来不许我们接近，那边是，是很多辐射病严重的叔叔。”
白月棠让他们散去，自己则往教堂深处挪去。
里面只有一盏油灯照明，白月棠看到大约十几张板床，有的上面躺着人，有的显然已经空了很久——只剩三张床上还躺着黑乎乎的人形，粗重的呼吸如同风箱拉扯。
吉尔伽美什瘫坐在灯火里，针筒滚落在一边——他旁边床上的男人皮肤多处溃烂，粗细血管密密麻麻，爬满手臂、胸膛、大腿，仿佛蛛网。男人睁着眼，已经没了呼吸。
“他们都是——”白月棠斟酌着，这些人一定对他很重要，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强撑着一口气忍受辐射病，痛苦可想而知。
“是我的战友——”
年轻人机械般回应他。
白月棠在其中一张床前站定，板床上的男人双眼布满血丝、嗓子里回荡嗡鸣，他已经失明——这是局部出血和肺部严重水肿引起的，男人看起来很痛苦，但凭着惊人的意志力，居然没有一点呻吟溢出。
“他们看起来——很痛苦。”
白月棠把冰凉的手放在男人头顶轻轻抚弄，那里滚烫如沸。
“也许——从此解脱对他们来说……”，白月棠看向医药箱，那里面静静躺着一支针剂，看来吉尔伽美什也曾经犹豫过无数次了。
手下的男人感受到他掌心上的冰凉，像是清醒过来一样，眼里渐渐泛起光彩，“不，老先生——是我们这些老友一致要求陪着他的，死亡是很容易，但抛弃朋友，却很艰难。”
男人口齿变得伶俐起来，白月棠却感到一阵难过——那种神情，只出现在回光返照的人脸上。
“兄弟——”男人向吉尔伽美什伸出手，后者颤巍巍握住，头埋在阴影里，白月棠看到他肩膀耸动。
“我们对抗过皇帝，我们失败了——”
男人虚弱起来，病变凶猛蚕食着他仅存的一点生命。
“作为战士，我们英勇战斗过，不要憎恨，也不要愤怒，活着——”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突然，他又挣扎起来，“孩子们呢？”
“他们——很好，很乖……”
大朵泪花在地板上砸开，吉尔伽美什的声音带着呜咽。
“那就好——最后还是要，辛苦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