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竹林苍翠欲滴,伴着铜铃清脆,一辆马车从林中摇摇晃晃行驶出来。
马车装饰奇特,像是儿童彩色折纸拼接起来,红蓝黄绿,色彩斑斓。拉车的马也是纸扎的,车夫是个留着浓髯的牛头人,鼻孔里正往外喷着淡淡白气。
马车摇摇晃晃停下,立在道旁的鸳鸯眼青衣道人走上前。车帘掀开一角,掀帘子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手上毛茸茸,全是白毛。
“他信了么?”
车里传来低沉的女声,像是刚睡醒,话里还带着残留的倦意。
“回小姐,深信不疑。顾祝由自己也承认了,他没什么怀疑的理由。”
车里人嗯了一声,似乎陷入沉思。
“我料到顾祝由阻止不了他,却没想到,王玄赞会死……”
“小姐如果想阻止他,为什么不亲自出手……”
车里人声音幽幽:“王玄赞的下场,还不能解你心中疑惑么?顾祝由异想天开,死的不冤。”
“这么久了,其实我也知道,想改变他们设定好的局势,谈何容易。”
车里女声自说自话,完全没有事与愿违的颓丧,反而隐隐透着欣喜。
“再精妙的设计,也终有漏洞,他们做不到天衣无缝,我是不着急的。”
“仓陵里的那女人,跟着他了?”
“是,看样子,关系还不错呢。”
“嘿嘿,他做梦也不会知道她的身份的……”
女人声音里,露出一丝狡黠。
“小姐,那宝船和尺木……”
车帘降下,女声听起来越发沉闷:“他命好,送他也无妨。”
女声话头一转:“处正,出来这么久了,你想不想自己的狗窝?”
青衣道人低头笑笑:“小姐要入蜀了吗?这边张须陀和翟让拉开阵仗,看起来有一场好打呢,您不是喜欢看热闹……”
女声意兴阑珊,淡淡道:“什么王薄、翟让,这些人说到底,也不过是被设计来限制天官的,我没什么兴趣。倒是那个小丫头,是我看走眼了,你让人多留意吧。”
马车吱吱呀呀摇晃起来,不一会儿就隐入晨雾。
道人翻着一双鸳鸯眼,杵在原地,也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晨雾起来的时候,瓦岗军营中来了一行奇怪的人。一男一女一道带着个小女孩,随行的还有一猫一狗。
在夜袭中吃了亏的张须陀,以迅雷之势组织了反击,瓦岗军前营溃败,撤离到离荥阳仓不远的山丘下扎住了阵脚。
按理说本该乘胜追击的隋军却在此时收兵,双方统帅各有担忧与谋划,但派遣出去的斥候都把目光放在荥阳仓上,显然是要在这里血拼一场。
半张脸缠着白布的兵勇对白月棠几人没什么好脸,枪尖指指戳戳,在谢弘脸上比划,扬言要把几人当细作拿起来。
不远处的谢映登喂完了马,正在校正弓弦,听到声音跑过来,看到谢弘与白月棠,疲倦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阿叔,你怎么来了?”
谢弘拂尘快戳到青年鼻子上,愤愤说着:“臭小子,我不来探你,难道指望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来看我?”
谢映登尴尬摸摸鼻子,转头向白月棠道:“白兄,翟大哥嘱咐,如果你来了,请务必与他一见。”
白月棠点点头,环顾四周:“没想到分别才没多久,你们折损就这么惨重。”
谢映登脸色一黯:“兄弟们虽然悍勇,却也不能和张须陀的精兵硬碰。嘿,况且,这是密公的谋略,我们只管执行……”
他语气不忿,似乎胸中颇有怨气。
随即止住话头,先引众人到自己营帐落座,遣人去与翟让报讯。
白月棠向他打听赵孔雀与酒太岁是否来过,据谢映登说,酒太岁只在营中留了一天便已离去。赵孔雀倒是还在,就是很少露面,即使遇见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嘴脸,很没意思一个人。
白月棠窃笑,这两人虽在某些方面有些相似,但谢映登为人热情纯粹,赵孔雀却像是一坨天山上的冰疙瘩,要说两人相谈甚欢,那才不可思议。
那边谢弘耳提面命,摆出长辈的姿态教训谢映登,白月棠听的好笑。都是些家长里短,与他过年时,被七大姑八大姨包围的情形如出一辙,只是相比起来,谢弘的嘴更见啰嗦,与平时仙风道骨的模样大相径庭。
外面小校回报,请白月棠与余果儿去主帅大帐相见。
白月棠瞥了眼还在磨嘴皮的叔侄二人,携了余果儿就要出帐。
布玉檀也站起来,提着剑条跟在他后面。
白月棠看着她,低声嘱咐:“你和灵匹暂时先与谢道长一起,我去去就回。”
布玉檀警惕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兵丁,“我,我保护你……”她说。
白月棠按按她的肩头:“没事……”
看着女人一脸倔色,他绞尽脑汁,指了指谢弘,低声道,“你保护谢道长,他上了年纪,侄子又对他不好。你留下照顾他,防止侄子欺负他。”
布玉檀似懂非懂,倒是听话点头,只依依道:“那,那你快点回来。”
出了帐来,余果儿掩嘴微笑。
“笑什么?”
“阿兄,你哄布姐姐的样子,像在哄小孩。”
白月棠挠挠头:“她心智不太成熟,这你知道的……”
“所以你要带她走么?”
白月棠一愣,下意识点头。
“因为她不聪明,你可怜她?”
女孩眼光闪烁,白月棠竟看不出她现在的心思。
“算,算是吧……”
他不想在这件事上和余果儿做过多解释,一直以来,他都竭力避免和余果儿谈起有关自己和白玉京的相关东西。也许出于某种直觉,女孩儿在这件事上给他的感觉聪明而危险。
余果儿低头笑笑:“阿兄,那你们俩将来会生小宝宝么?”
“啊?”
白月棠被问的呆住,脸色一红骂道:“人小鬼大,说什么呢,这,这都什么和什么呀!”
女孩嘻嘻一笑,背着小手几步走在他前头,独留他自己在风中凌乱。
中军大帐里。
翟让解下衬甲,兵丁把他的披挂安置,退了出去。
他对面坐着个丰神俊秀的男人,灰布衣,青头巾,眉目含笑,给人一种智珠在握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