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要的也不过是刘炳的一个态度,若刘炳之后行事两面三刀,天子肯定不会手软。
也不知是有意在刘炳面前杀鸡儆猴,还是正巧赶上了,天子在处置完刘炳后,将目光投向段熲。
天子笑里含刀向段熲问道:“段爱卿,在颍川这些时日,不知可有懈怠武艺啊?”
今日前来,没有见到王甫、曹节在场,段熲本就心怀忐忑,天子如此问话,他心中顿觉不妙。
段熲强自镇定,恭敬答道:“回陛下,老臣作为武人,从不敢懈怠,时刻准备为国出征,马革裹尸而还。”
“呵呵,”天子的笑略显轻浮,仿佛是在戏谑一名良家妇女,“你瞧瞧对面那位常山赵子龙,观之如何?”
刘顺对天子如此态度对待有功之臣,感到非常不满。
赵云也听出来气氛不对,将头沉得更低了些。
“抬起头来!”
天子一声厉喝,尽显其威势。
赵云登时就挺直腰杆,将头抬起。
段熲假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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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段熲正对面,抬起头后,其目光与段熲正相对。
首先映入眼帘的正是段熲那宽阔而挺拔的鼻梁,以及略微眯起的双眼。
从左侧眉骨斜向下划出的一道伤疤,一直蔓延至段熲的右侧嘴角上方。
如果仔细观察,段熲的两只耳朵皆是残缺不堪。
“好个大汉男儿!”
段熲赞叹道。
“此人曾于阵前一合斩杀乌桓大将,更逼得乌桓军中无人敢于应战。”
天子的口气中不乏骄傲,好似当时横槊立马于乌桓大军阵前喊话的是他自己。
“哦?那可真是英雄出少年。”
段熲的语气很是平淡,在他看来,斩杀所谓的乌桓大将,不过尔尔。
死在他段熲刀下有名有姓的各族统领没有八十也有一百,一个不知名的乌桓人还上不了台面。
这时,天子扬了扬下巴,突然建议道:“朕想让你二人在此角力,看看此子‘武力超绝’的评价是否属实。”
此话一出,不只段熲微微眯起的双眼瞬间瞪大,就连刘顺都瞪大了眼睛,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赵云更是不知所措地看看段熲,又看看天子。
“陛下,段公乃......”
“欸,刘大夫何必如此扫兴。喜逢王师大胜之时,陛下想要人在席间助兴乃理所当然之事。”
刘洪想要劝阻天子,可许相却出言打断。
刘洪看向天子,见天子微微摇头,也不再多言。
席间助兴?
硕大的一片宫廷,多少宫女、仆婢,叫谁来耍个戏不成,偏偏要大汉战神下场?
还是与一后生晚辈角力?
见到窃喜的张温等三人,刘顺心道:看来段熲已经失势,怪不得王甫、曹节今日俱不在场。
虽不明缘由,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日这个屈辱,段熲是受定了。
段熲低头苦笑一声,他知道自己不是“无辜”之人。
去年大战当前,明明他才是最有资格挂帅出征之人,但他却被派去颍川任职。
除去天子不想让他这个威名赫赫的大汉第一将再添战功外,也有士大夫集团从中作梗,更重要的是,天子希望他去颍川好好“照顾”一下阿附于袁氏的颍川士人。
段熲当然知道天子派他去颍川可不是去享乐的,可他也有自己的难处。
他可以杀太学生,但他没法在颍川本地向颍川各大家族下手。
回想起自己堂堂一代名将,回到朝中任职,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酷刑伺候千余太学生;给司隶校尉刘猛编织罪名;诬告勃海王刘悝,冤杀中常侍郑飒、董腾等一系列酷烈之举,让前半生饱受没有靠山之苦的段熲尝到甜头。
直到天子让他去颍川屠杀当地各大士族,段熲这才感到害怕。
他不是怕死,他怕的是自己一旦这么做了,非但自己要死无葬身之地,就连他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祖坟都得被人刨开,先祖尸首也会被挫骨扬灰。
最终,他做的仅是追捕几个大族的旁支,或是灭掉几支弱小宗族。
如此,天子自然不会满意。
再加上先前段熲举荐的田晏惨败之事,一来二去,天子对段熲的态度发生了彻底转变。
一把屠刀,一旦锈了、钝了,那也就离回炉重铸不远了。
天子也厌倦了毫无节制的王甫与曹节。
他们二人的贪婪远超天子想象,甚至有侵夺少府府库的迹象。
逐渐长大的天子必然要从拥立自己之人手中夺回权柄,而这个时机,已经成熟了。
天子能够隐忍不发,完全是因为他想榨干王甫一党的最后价值。
等到那件事交给王甫处理完毕,那就是几只老狗的死期。
张温、许相、乐松,前两人已经委身张让等人之下,乐松是亲自直属官员,负责把控鸿都门学。
这几人,以及之后所谓的“十常侍”终于要迎来他们的人生巅峰。
段熲与赵云最终角力了吗?
的确是角力了。
谁赢了?
段熲赢了。
赵云是故意输的吗?
刘顺、刘炳不知道,他们根本不敢抬头看。他们事后更没有向赵云询问此事,每个人都对这件事选择闭口不谈。
因为,每个人都能闻到掩盖在此事之下的那股血腥味儿。
刘顺不由感叹:以史为鉴,以史为鉴。今日之段熲,如何不能是明日之刘氏呢?
能留在天子身边的都是会咬人的狗,不但会咬人,还得绝对忠诚。
如果有一日,这条对外人凶悍无比,对主人忠诚无比的狗被邻里所深恶痛绝,主人便会毫不犹豫地挥下屠刀。
风暴的中心是最安全的?
去他娘皮的!
在刘顺看来,至少在当今这个大汉,朝堂是最危险的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乃是最基本的法则。
角力过后,天子尽兴。
偏殿内再无刘炳父子、赵云与段熲之事,四人躬身退下。
一路出了皇宫,站在高达四丈八尺的围墙之下,刘顺不经意地来到段熲身旁。
“段公可否赏个脸,今日晚间来刘氏商馆一叙?”
刘氏商官正是刘贤在洛阳买下的一处房产。
段熲脚步不停,只轻轻道出三个字:“酉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