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阳犀玄就被金枯寺外百姓们的哀求声吵醒。
“吵吵吵,一大早上就开始吵,要不要人活了!”
阳犀玄心念微动,暴躁地抽掉门闩握在手中。
呼地一声扯开半边门,便看见一群衣衫褴褛的老百姓在叩拜磕头。
兴许是前半辈子的凶名起了作用,这帮农户也是被吓了一跳,见这莽夫大汉开门,一时间都安静下来,彼此之间挤眉弄眼无声交流,最终有人斗胆开口。
“民女参见阳大人,民女本是碣石城一带的农户,家中丈夫已经被山中的风林罗汉掳走几个月,听街坊邻居传言阳大人神功盖世……”
这村姑说到一半,便看见阳犀玄的眼神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的游走,当即噤若寒蝉。
不过有她开了这个头,其他人也在补充诉求。
诉求的主题,几乎都是家中青壮劳动力被风林罗汉掳走。
那些受害者被掳走的时间长短不一,有的人已经失踪了一两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的人则是前几个月才被抓走,而哭诉的理由基本上大同小异。
阳犀玄听着,心说放在平日里,这帮百姓肯定不敢来金枯寺找自己说事。
尽管猜到多半是知县老爷那一派的混账东西从中作梗,不过他也怀疑镇魔司的人会提前暗访,所以决定多花一点时间,执行必要的“流程正义”。
他开口问道:“哪里来的鬼话,我阳犀玄只不过是碣石城金枯寺的一介游役,不属于衙门也不属于官府,就在这儿做点掮客的事,浑水摸鱼罢了。”
“我能杀那黑山童姥和红衫婆婆,只是我在那些妖魔身边蛰伏隐忍多年,洞悉了它们的弱点才有机可乘,就算人生重来一次,这种机会都不一定是能够复制的。”
“结果你们这帮人听风就是雨,见我解决掉了一群妖魔,马上又来求我去搞定另一个,我能不能搞定姑且不提,你们就不怕我前脚跟刚走,后脚跟妖魔就报复回来吗?”
阳犀玄这么一说,这帮人的表情就耷拉下来。
心说衙门的消息有诈啊,这阳犀玄不还是和以前一样,哪有什么降魔大侠的风采?
不过来都来了,头也磕了,有些人还是不死心,继续追问道:
“可是,碣石城衙门的都说,有什么妖魔鬼怪的事情都来找金枯寺,这碣石城里我们也找不着别人了,难道就让我们这么无依无靠地守活寡吗!”
闻言,阳犀玄便笑。
笑得像个色中恶鬼,吓得又有不少人开始打退堂鼓。
阳犀玄说:“刚刚我说了,那风林罗汉不是好招惹的,你们突然心血来潮就派我出去捉妖,想必是有人暗中指点。”
“想我去也不是不行,要是我人不在,这段时间碣石城金枯寺又出事,有妖魔闯过来你们找不到人,这件事你们得后果自负。”
“换句话说,你们得去求那些指点你们的,让他们写一份文书,还得用官印,到时候是谁的责任就该谁倒霉,我暂时没法辨别你们说的是真是假,所以必须这么干。”
这话一说,又有人被激将得无法忍受了:
“这是什么混账鬼话!我们家人都被妖怪抓走了,难道还要报假消息调虎离山吗!”
阳犀玄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昨天的黄有财和陈水花就是妖魔假扮的,我和衙役捕快都讲了,他们都不信我才闹出这件事。”
“我若是不把你们的脑壳挨个敲开,自然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真是假。”
“另外,我曾经去拜访过风林罗汉,虽然晓得他也是个妖魔,但他是个办事作风相对来说比较有原则的妖魔。”
“不然,他也不会只掳走家中青壮,还给你们留下活口等你们来告状求救,这件事从根本上就是不符合常理的。”
见众人不答,阳犀玄接着说道:
“天碣山脉中的妖魔鬼怪不知几何,贸然招惹妖魔无疑是给自己疯狂树敌,要是你们的亲人在妖魔手下作工作奴暂时没死,我直接去惹恼了他,妖魔撕票杀人又算谁的?”
“除非指使你们过来求情的人,是觉得风林罗汉本身就好说话,觉得那妖怪好欺负,叫我去试探一下,不然我想不出来你们有什么底气。”
一连的分析和反问,让不少凄苦家属的面色涨若猪肝,怄气郁结。
自家人被妖魔掳走就够倒霉了,这姓阳的混账东西不仅不打包票帮忙,还左右开口挖苦分析推卸责任,果然这群狗官就知道剥削民脂民膏,根本没把他们的性命当人!
再想想以前关于这淫僧的市井传闻,这帮人愈发觉得自己是被衙门摆了一道,觉得斩杀妖魔的高手另有其人,甚至觉得这阳犀玄只不过是冒领功劳的败类而已。
虽然没能给自己的名声趁热打铁,还在口舌之争期间导致自己的信誉有所下降,不过这就是阳犀玄想要的效果,他必须把责任给敲定清楚。
他必须让大多数人和所谓的镇魔司上级知道,哪些事情是自己做的,哪些责任是自己担的,不能就把这些事情糊弄过去,连具体的功劳和出勤都定义不轻。
自己去谈这件事,也必须有百姓撑腰才行,不然官府衙门的没有压力,他如何能成?
到时候知县一张嘴,再加上他们朝廷上头有熟人,他这流民可真是百口莫辩。
阳犀玄其实很想吐槽:我特么豁出性命去保你们,那谁愿意豁出性命来保老子啊?
“总而言之,要么官印文书,要么好处费给到位,我阳犀玄也不是那么古板的人,你们能灵活满足我的要求就行,我不看你们的手段如何,只要我到手的足够便好。”
“毕竟我每个月就二三两银子,这点银子玩什么命啊?不是那妖魔杀上门来,又让我抢占先机地算计它们一番,指不定这会儿妖魔还在城里烧杀抢掠,我早就死翘翘了呢。”
最后的这段话,就是阳犀玄给自己的实力修为做一个台阶。
他不吹自己有多强,也不吹自己有多弱,只说好处给的不是很够,不想接这件事。
“好了,讲完了就请回吧。”
“愿意跪着的就继续跪着,我还要去煮饭,这金枯寺也不是什么烧香拜神的地方,香火神像本来就是假的,我也是个假和尚罢了,恕不招待。”
说完,阳犀玄把大门一关,插上门闩就去煮饭。
今天早上搞出这么一遭,明摆着就是碣石城的知县老爷想要他死。
但是黑山童姥的风光退场,搞得不少百姓都知道了这件事,不管官府衙门和市井传闻如何抹黑他阳犀玄的名声,始终绕不过一个核心真理——妖魔袭击,有强者能代表人族进行反击,这一定是无可辩驳的道义。
知县老爷的原计划多半是让碣石城继续摆烂,用血祭的方式安抚妖魔,再把事情推诿给属下办事不力欺上瞒下,一来二去的就把屎盆子扣在了替死鬼的头上。
如果没有东窗事发,那就把烂摊子甩给下一任知县,人走后管它洪水滔天的意思。
可现在这么一搞,知县老爷和官府衙门的部分人员出现了分歧,导致知县老爷逐渐被打到勾结妖魔的主谋一派,那知县老爷打算收拾细软升官跑路,肯定想掐灭这些风险。
“啧,逼官府里的给我写文书用官印来承认功劳,这种事情可是头一遭。”
阳犀玄一边煮饭,一边思考着风林罗汉相关的情报。
有着假和尚这层身份,他去蟠金寺找风林罗汉聊一聊的风险,其实还算可以接受。
只要别触发风林罗汉的忌讳,装模做样地和他论道,甚至拿前世的诗经去骗骗那妖魔,都存在一定的说法和操作空间。
风险还是有的,他现在有点在意镇魔司的态度,以及他不确定妖魔的具体实力。
他不能保证自己在路上就不会遇到仇家,最好的情况还是挑着一担礼品去拜访蟠金寺。
只要礼品在手,那些不知道阳犀玄底细的妖魔,多半也不敢轻易地去抢风林罗汉的货。
这是天碣山脉妖魔之间不成文的规矩,也是为数不多的、还能利用的一些小小细节。
‘只是,这话我也开不了口,最好还是他们自觉地凑齐礼品给我打掩护,不然一来二去又成了我在勾结妖魔,给妖魔送礼当软骨头,今时不同往日啊。’
阳犀玄煮好了肉食和米饭,心说肖家的腊货味道真不错,怪不得肖炎那小子吃得满嘴流油,身子骨扎实得很。
‘武者好肉食、好美酒,我阳犀玄混迹了半辈子也没几个真心朋友,连酒肉朋友都没几个,这种情况确实不太妙。’
‘等我有点闲钱了,还得搞点好货带在身边,要是这点结交用的随礼都没有,想认识点人去讨教功法也太难了……’
瞄了一眼灵犀卷轴上的功法修为进度,阳犀玄觉得瓶颈期的修炼不是很理想,如果马上就要和妖魔硬碰硬,搞一套合适的新功法肯定是战斗力提升最大的。
‘还是手里没钱啊!要是主动拉下脸找肖家开口,回头就拒绝不了肖家的其他请求!’
阳犀玄有些郁闷地翻了翻行李箱子,随后便在院内练武打坐,小憩直到正午。
可能是因为他早上说的话比较难听,中午再来拜访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也不晓得这帮人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总之他们真的搞到了阳犀玄需要的官印文书,以及拜访风林罗汉所需要的礼品。
“行啊,东西到手,又有官印文书,贫僧便去会会那风林罗汉,问问他放不放人。”
“另外……丑话说在前头,那风林罗汉虽然掳走活人,把不少青壮都抓去蟠金寺里挑水撞钟,但他没有直接杀人,贫僧为了尽量保全诸位亲属的性命,不会强行出手夺人。”
“刀剑无眼,真打起来的时候难免有误伤,想必诸位都很清楚。”
应该是早上说的话起了作用,这会儿这些人的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他们也知道靠阳犀玄一个人剿灭所有妖魔是不可能的,只想知道家人安危,以及风林罗汉放人回来的条件。毕竟丈夫、儿子被抓,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他们必须得妥协。
想来,阳犀玄之前的主要工作就是“安抚”妖魔鬼怪。
碣石城里找不到别人,最后也只能委托他去处理这事。
‘这帮官差是真会压榨油水,要是我能私吞这些礼品……不过还是算了,这银钱来路不正有点烫手,有灵犀卷轴傍身,也不必天天惦记着这点金银细软。’
阳犀玄当面拆开货箱清点礼品,确定金枯寺里的东西都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普通行李,便和众人打了招呼,前后挑着一担礼品出门进山。
看他那风轻云淡的表情,似乎没有把风林罗汉放在眼里,又像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再牵上一匹赶山好马,简直轻松得像是出门游玩,不像是提着脑袋去拔妖魔的虎须。
一开始,还有些人担心阳犀玄卷款跑路,偷偷摸摸地跟着他走了一段路。
等到阳犀玄走进了阴森的林子,大白天的空气温度陡然下降时,那些人才被迫撤退。
‘还是怕死啊。’
阳犀玄暗自摇头,他在货箱上写了风林罗汉的蟠金寺封贴,一般不会有不长眼的妖怪来找他麻烦,就算远远的看到了也是冷漠的避开,不会故意散发妖气来恐吓他的马。
走到傍晚时分,就看见蟠金寺外的八方水井阵。
一个削了光头,点着香疤的黄衫和尚,表情木讷地挑着一担水,步伐稳健地在往回走。
在此人身边,还有两三个这样的和尚在排队挑水,见阳犀玄过来也毫无反应,仿佛真的达到了万物皆空的境界。
等阳犀玄定睛一看,就发现这帮人都被风林罗汉的妖术所束缚,那种禁制术的感觉非常熟悉,不过禁制的强度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只是勉强困住凡夫俗子的程度而已。
稍微有些武者真气或者体修血气修炼的,估计这禁制术法都很难生效。
阳犀玄定了定神,又拿出委托者们给的水墨画像看了一眼,翻身下马上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