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金枯寺的阳犀玄?”伏媚娘转过头来,长发掩住半张脸。
阳犀玄见妙香楼里这副惨状,拖太久恐怕又生枝节,干脆开门见山地说:
“伏媚娘,你不在天碣山里当你的千足鬼母,怎么跑到碣石城里喝酒来了?”
伏媚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光头大汉:
“还不是因为,有些无聊的男人又跑来山里找刺激。”
阳犀玄笑道:“哈,那女侠把他们都收拾了不就成了?若是女侠想要喝酒吃肉,只要派点手下来金枯寺吼一嗓子,小僧肯定就快马加鞭地送过去了。”
“听人说天碣山脉里草木丰富,有些前朝古迹,夜里能凝出玄妙灵光,直接在山中洞府喝酒赏景,不比在妙香楼里喝闷酒强多了?”
伏媚娘不怒不笑,以命令的语气说道:“坐。”
“欸,来了来了。”阳犀玄屁颠屁颠地拉开椅子坐下,背对着妙香楼中央的八角悬灯。
伏媚娘倒出一杯绿油油的酒,往阳犀玄面前一推:“喝。”
阳犀玄端起酒杯,故意没有握正杯子,用指甲盖触碰到猕猴桃果汁般的碧绿酒水。
【剜心毒酒:酒虽毒,却能发泄心头之恨,念头不通达时来一杯,五脏六腑当场造反】
“小僧有金枯寺的要事在身,不分白天黑夜都得随叫随到,恕小僧不能陪女侠痛饮。”
被阳犀玄当场拒绝,伏媚娘没有发火,只是神情冷淡地又续上一杯:
“你不喝,我喝。”
举杯痛饮,她颈部的条条血管绽放出乌青的剧毒色彩,看来毒酒对她同样有效,只不过她修炼的毒功可以将毒素积累起来,暂时不会毒发罢了。
只是这一杯下去后,伏媚娘就像换了个人格一般,语气渐渐变得狠毒起来:
“你知道吗?我生平最恨的就是那些负心汉,我沦落成这般模样,都是拜他所赐。”
“本来,杀了那么多的负心人,我的身心已经回归平静,打算就在山中度过余生。”
“可是最近不知怎么的,我的心又止不住地乱了起来。”
伏媚娘盯着阳犀玄,似乎要把袈裟之下的皮肉看穿:
“我是永远也体会不到爱情的美好了,只能听着山里的故事在安慰自己。”
“我听说,凡间曾经有个笨和尚,他不顾天下人的劝阻,也要和幽魂伴侣长相厮守。”
“不管世人如何欺凌两人,不论妖魔如何迫害两人,他们都坚持着彼此的爱和守候。”
“我曾一度信以为真,以为我只是道心不够坚定,才错失良缘,白白地活成了寡妇。”
“可是后来我听说,那个笨和尚最终也选择了放弃,害得那个姑娘魂飞魄散,你说某些男人是不是天生该死?不把他们的皮肉全部撕了丢去喂虫,就平不了我这心头之恨?”
说到这里,阳犀玄再蠢也反应过来了。
他本以为黑山童姥会勃然大怒,派出她手下的得力妖魔倾巢而出,将自己就地斩杀。
可是他猜错了姥姥的心思,那黑山童姥竟没有选择亲自下手,反而把伏媚娘引了出来。
阳犀玄脸上的笑意收敛:“要小僧说,这事一定是那姑娘骗人在先,因为两人一没有夫妻之实,二没有叩拜天地,只是被迫做那些昧着良心的事,等着有朝一日有人原谅。”
“但是,那姑娘终究做的实在是太过火了,已经超出了笨和尚的忍耐极限。如此这般下场,终究是一报还一报,她没有先出手伤人,笨和尚也不会奋起反击。”
“花言巧语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伏媚娘柳眉倒竖,一掌拍翻了整个酒桌,满桌的酒水和肉食泼了阳犀玄一身,又在金身伏魔真气的阻隔之下徐徐滑落。
这当场谈崩的一幕,让那些角落里浑身酥软的侠客泪光朦胧,只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嘶!那光头淫魔到底发什么疯啊!顺着那妖女的话说下去不就完事了吗!”
“完了,这下全完了,他在桌前坐了那么久,肯定中毒中得神志不清了……”
阳犀玄镇定自若地站起身来,丝毫不觉得自己对不起那红衫婆婆:“如果伏姑娘只是为了这件事,专程跑来碣石城找阳某兴师问罪,那可是中了妖魔的奸计。”
“那妖魔想要阳某的性命,阳某还有凡缘未了,她把女侠哄过来找我问罪,不正是说明她自己心虚,不然她那个千百年道行的老妖怪,还轮得到女侠给她出头不成?”
只见眼前青光一闪,听得嗡的一声,伏媚娘已经柳剑在握,斜指着地上的红烧猪头。
“我不是给那妖怪平反,我是来替那丫鬟报仇!”
“她犯了什么事,要被打得魂飞魄散,就不能放她一条生路?!”
阳犀玄浓眉微怒:“伏媚娘,我看你身世可怜,又痴情于往事,无心与你动手。”
“你一直听天碣山脉的妖魔鬼怪吹耳边风,却不知道那些妖魔的秘密,大多数妖魔的奴仆就和你袖中的毒物一样,它们只是傀儡,根本就没有什么自由人格可言。”
“所谓的人格和自我,几乎就是那些妖魔鬼怪吃人之后的剩余残渣,它们用那些残渣扮作活人,四处作祟四处消遣,你岂能把它们当成是你我的同类?”
伏媚娘似乎还有几分神智清明,听见这话,第一时间居然没有动手,而是恼怒道:
“不论如何,那男的杀了那姑娘就是不对。”
“那故事里说两人愿意生死相许,那男的怎么就做不到为了姑娘跳崖去死?”
阳犀玄不怒反笑:“伏媚娘,你与毒物结合性命,成为半人半魔的异类,本身就受到常人和妖魔排斥,它们怂恿你来碣石城试探虚实,根本就是在利用你,甚至是想除掉你。”
“你只需要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小僧说过的话,你就知道那些妖魔鬼怪的幌子根本站不住脚,它们要是能够按住吃人杀人的恶毒本性,平息杀念清净行善,未必不能和平相处。”
伏媚娘一声怒笑,剧毒功法层层运转,碧绿如瘟疫的迷雾从她的血管和毛孔中渗透而出,令她变作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哈!你管这叫恶毒?你把报仇当作一种恶毒?!”
“人说鬼恐怖,鬼晓人心毒,人心才是最毒的魔!”
“你说你是清心寡欲,为何我来这城中盘问,一百个男女老少都说你是个淫贼!”
阳犀玄淡定自若地站在原地:“清者不能自清,他们只是被妖魔骗了而已。”
伏媚娘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杀念顷刻入脑:
“你说那妖魔不敢见你,可你怎么也不敢继续解释?”
“多说无益,你这花言巧语的淫僧,本姑娘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伏媚娘爆喝一声,一脚踢翻眼前的凳子,柳剑疾舞如蛇,朝着阳犀玄门面突刺而来。
有见多识广的风流书生识破这套剑招,在地上蛄蛹着喊道:
“壮士当心,她这招是青蛇派的小咒蛇!”
“这招可化气成蛇,撕破金铁软甲,将真元奇毒打入对方体内!”
阳犀玄瞥了那风流书生一眼,只是原地踏出一步。
他将周身的纯阳真气化为暖风,吹得袈裟衣袍猎猎作响,不断地积累真气蓄势待发。
“淫贼受死!”
伏媚娘杀至门面,拿柳剑刺到阳犀玄胸膛之前三寸,却被一股无形的阻力钳制。
“我说你被妖魔诓骗,我无心被它们借刀杀人,你为何非要找打?”
伏媚娘的毒功在加速消耗金身伏魔真气,让阳犀玄逐渐有些动了真火。
他本来想和前半辈子做个了断,重新开始练功做人,为何这群妖魔鬼怪非要逼他?
伏媚娘怒笑:“你这淫贼,确实功夫了得,难怪那姑娘被你打得魂飞魄散。”
“论力气我确实不如你,但你挡得住妖魔的本命蛊吗!”
说罢,这伏媚娘撕开衣袍,露出肚脐上碧绿发光的诡异魔纹,宛如蛇妖般舞动。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还敢在老子面前耍酒疯是不是!”
阳犀玄握紧镔铁铜杖,在伏媚娘腾挪舞剑之际,一巴掌将她连人带剑扇飞了出去。
伏媚娘侧身化解失败,在空中翻身转体几圈,重重地砸入相邻的酒桌,崩飞一地瓷片。
只见伏媚娘俯卧在地,吐出两颗暗绿的后槽牙,悲愤地挥起柳剑割破手掌,放血引灵。
“儿子,替娘咬死这个淫贼!”
阳犀玄站在原地,只见红布地毯上的花纹一阵蠕动,便看破了蜈蚣精的变色伪装。
“是你逼我出手的,伏媚娘。”
说时迟那时快,长达三丈的蜈蚣精虚幻游走、绕柱飞扑,一口咬定在阳犀玄的肩头。
“不好!壮士快躲!”
风流书生话音未落,想提醒都来不及,便看见阳犀玄提起棍杖当做标枪射出。
那比人头还宽的蜈蚣似生灵智,它感到威胁急忙想退,却被棍杖钉射穿身子。
下一刻,阳犀玄抬起一脚踩爆大蜈蚣的脑袋,草鞋上顿时冒出一缕缕黑烟。
“啊!!!”
伏媚娘捂着小腹失声惨叫,听得整个妙香楼的男人哆嗦一抖。
她从未想过自己炼养多年的半魔蜈蚣,会被对方一招毙命。
那可是在老虎见了都要绕着走的半魔奇毒,他怎么可能一眼看破她的引灵秘法!
比起那些女鬼的幻术,伏媚娘这幻术还是太嫩了点,完全是一副赶工修炼的模样。
“伏媚娘,你还是执迷不悟?!”
“我跟你拼了!”伏媚娘摇晃着飞扑而来,却被阳犀玄拿住破绽,一拳轰至心门。
只见她整个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撞向外墙,在地上挣扎欲起,终究俯卧毙命。
原来,她的身子骨头没有枯树那般结实,全凭一身毒功才能够得以自保。
阳犀玄灌注真元的全力一击,已经将她的内脏和骨头全部轰碎。
‘这女人好生恐怖,光是用真气凝胶挡住那招就耗费我大半体力。’
‘虽然她可怜可恨,痴情成魔,但实在叫不醒的疯子也只能杀了。’
虽然被黑山童姥借刀杀人很不爽,但阳犀玄没办法,他不可能一直和个毒师耗着。
对面有丹药、毒药之类的续航防身,他却只能在苦战中硬撑着氪命。
【斩杀双生猛毒蜈蚣、斩杀半妖伏媚娘,共得身外道行二十六年】
确定两者都已毙命,阳犀玄才旁若无物地走上前去,翻开尸体摸索着战利品。
那风流书生一时语塞,没想到阳犀玄做事真就那般目中无人,顿时脸上红白交替。
“你个小白脸害个什么臊?老子冒着生命危险给你们找解药,你还当老子是淫魔?”
被阳犀玄无差别打击地骂了一句,妙香楼中的很多人便开始装死,唯恐惹恼这猛人。
“他娘的,害得老子回头又得洗澡洗衣服。”
阳犀玄郁闷地踢了大蜈蚣一脚,草鞋都被它的毒液腐蚀掉了,这下只能赤脚回寺。
心念微动,觉得这战利品应该也是他的,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储物袋之类的道具。
【是否灌注一千年的身外道行,在灵犀卷轴内孕育一立方米的芥子空间?】
‘你这芥子空间也太贵了吧!我要是有千年道行,肯定还是硬灌给金身伏魔比较好。’
阳犀玄暗自乍舌,从伏媚娘的尸身上寻得了解药,又翻阅毒功,开始消耗身外道行。
【你是纯阳完璧之体,无法修炼百足毒功】
【不过,毒功里记载的经脉和草药知识十分有用,就算不能拿来暗算敌人,也能拿来防患于未然,你消耗了一年的时间来阅读功法摘抄,已经掌握毒功基本学识】
阳犀玄这才取来解药粉末,兑了茶水四处抛洒,很快就将毒瘴中和驱散。
“还在看戏!还不过来帮忙!”
门口看呆了的燕小六,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帮忙收拾残局。
“这边就交给你了,解药已经兑好,你给每个人喝一茶盏就行。”
阳犀玄不敢在外人面前暴露疲态,只看了一眼被腐蚀得愈发破烂的袈裟,便一掌拍在燕小六的屁股上,把正在蹲着送药的后者给吓了一跳。
“小六,我这袈裟是没法穿了,记得叫裁缝给我再做一套新的,宽松点就好。”
“这蜈蚣和妖女的尸首也收拾干净,记得直接火葬,不要哪天又看见它们出来晃荡。”
“哦、哦!好的好的,阳大人您先走,小六办事您放心!”
阳犀玄拔下棍杖,收招欲走。
却见那面生的风流书生服药解毒,握着一把破扇子爬了起来:
“壮士留步!在下、在下林家林晋元,敢问壮士师出何门!”
阳犀玄莫名其妙的扭过脸来,瞪了这小子一眼:
“金身伏魔啊,你没见过的也该说听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