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零年九月十五日凌晨,豫园。
曾经的江南园林明珠豫园,遭受战争的残酷损毁,如今园内景物荒芜殆尽,到处残垣断壁,园外的空地上搭建了不少棚屋,无数难民居住其中。
倏然,豫园深处的森林之中,白光耀眼一闪,宛如探照灯一般明亮,瞬间熄灭,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偶有园外的难民被惊醒,张开了眼睛四下里张望,但是无任何异状发生,便又阖上了双眼睡眠,为明日艰辛的生计积蓄体力。
许久,树林深处小心翼翼地潜出了一个人影,细看却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约莫二十出头,齐耳短发,穿着一身时髦的罩衣式连衣裙,脚上是一双黑色皮鞋。这么一个打扮的女孩,理应乖乖地呆在租界的家里,或者女子学堂里面,怎么会出现在乞丐遍地的豫园之中呢?没有人知道。
她警惕地四下里张望,确认安全以后,迅速离开豫园,消失在穿心街的黑影之中。
天亮以后,公共租界中区的望平街与汉口路的西南转角申报馆,这是一栋五层楼高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大厦,檐口和二楼阳台的装饰极具古典主义风格。
那个神秘出现在豫园的女孩,突然又出现在了申报馆门口,门卫见她衣装齐整,便没有阻拦,让她进去了。女孩径直闯入报馆广告推广科,她说道:“我要刊登一则广告。”
她说话的口音带着BJ味,字正腔圆,但是儿化音很淡,说话的口气非常自信,这使得广告推广科的科员们不由得把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一位四五十岁的科员接待了她,他站姿笔直,可能当过兵,年轻的时候,必然英武不凡,问道:“请问小姐想刊登什么广告?”
“你给我纸和笔,我写下来。”
科员便给了她一张纸和一只钢笔,女孩凝神思索了一番,在纸上写下了如下字句:“今在豫园折断夹子一个,并遗失夹子一枚,往拾到者交付地接。7815 1123 4822 0055 2053 7815 5331 4104 4190 4200”
这组数字是电报码,科员以前学过,一眼就能够翻译出来,内容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她要登的广告很怪,什么夹子断了,夹子遗失了,却要交给地接,电报码或许另有含义,难道这个女孩是间谍特工,要通过广告向同伙传递信息?
“小姐,你这样的广告,我们不好登。”科员说。
《申报》好不容易才复刊,万一日本人因为这则广告,又来折腾那就麻烦了!
“我可以出很多钱!”女孩冷冷地回复,然后掏出了一条小黄鱼——大概一两重的金条。
科员不由得眼睛一亮。
恰如莎士比亚所言“黄金,使每一个人惟命是从”,于是女孩很顺利地刊登了广告,预定今天晚上报纸印刷,明天的《申报》广告栏里面就可以看到这则广告了。
科员给了女孩广告票收据,请她签收,女孩思索一番,便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深叶。
她叫林深叶。
林深叶刊登完广告,就离开了申报馆,入眼是摩登的洋楼别墅,大街上行人匆匆,有西装革履的真假洋鬼子,有兜售香烟的小贩,有拉黄包车的穷苦车夫……每个人都在为生计奔波。
一幕幕宛如历史纪录片一样的景象,真实地出现在林深叶眼前,她确信这不是幻想,抬头仰望这片陌生的天空,呼吸着异样的气息,这里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格格不入。
接下来,林深叶思考的是首先要保障自己的安全。
林深叶在今天出版的《申报》上已经确认了时间,今天是一九四零年九月十五日。
这个任务,本来不应该由她来执行,她只是辅助。但是主角突然意外去世,迫使身为乙计划的她全面接手这个任务。她并不熟练,也不擅长。但是不得不接手,否则的话,她根本无法回去。而在这个糟糕的世界,孤身一人的林深叶,就如秋后的蚱蜢一样脆弱。
林深叶叹了一口气,肚子咕噜噜响起来了,她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没有进食,先去想办法弄点吃的吧。
林深叶走上马路,忽然旁边一个西装革履的路人飞身过来,伸手猛然用一块手帕,从身后掩住了她的口鼻,林深叶正要挣扎,强烈的刺激味就从口鼻涌入,令她心慌意乱。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飞驰而来,打开车门,路人强行要把她拖入小汽车内。
但是林深叶并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长年的训练,使得她在脑子尚未找到对策之前,身体近乎本能地反抗。
她双手伸到后侧,抓住了偷袭者的两只耳朵,猛力撕扯,偷袭者痛得大声喊叫,不由得松开了掩住她口鼻的手帕。
接下来林深叶手肘击中背后偷袭者的胸骨,可以清晰地听到咔嚓的骨骼断裂之声。她又侧身用手夹住偷袭者的脑袋,用力扭转,偷袭者的脑袋就不可思议地转向了背后。
小汽车里的同伙赶出来伸手想制服林深叶,从正面抓住了林深叶的双肩,林深叶毫不客气地用脚猛击同伙的裆下,同伙的脸色从白转青,眼珠爆出,一声不吭地倒下。
司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凶残的女人,吓得慌忙打开车门,逃之夭夭。
林深叶不清楚这些人还有没有同伙伺机守候着,现在她的状态极为糟糕,手帕里面的麻醉剂开始起作用,林深叶的脑袋感觉昏昏沉沉,肢体的协调性也逐渐下降,唯有强大的意志力驱使她跌跌撞撞地从申报馆前离开。
“真是糟糕,作为新手,完全低估了这个世界的危险性,在大名鼎鼎的申报馆前,歹人就敢出手绑架,完全无视路人的存在。”
林深叶这样想着,她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努力使得自己的精神更加振作。
绝对不能昏迷,一旦昏迷,留在这个世界的只有一具尸体了。
周围的假洋鬼子、黄包车夫、小贩们,冷漠地看着林深叶,毫不关己,对于这一切他们已经习以为常,因为这是在上海,每天都有无数良家女子被歹徒抢劫、绑架,或者敲诈勒索,或卖入窑子,谁叫林深叶穿得这么齐整,却又单身一人出现呢?
只是没有人想得到,这个女人如此凶悍,在吸入麻醉剂的情况下,还放倒了两个大汉,似乎都没气了。若是她在清醒状态,恐怕是有恃无恐在大上海闯荡。
不过看到黑色小汽车、黑色西装革履的大汉,人们突然想起了那个恐怖的传闻,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立时匆匆离开。
旁边的小瘪三们已经跃跃欲试了,只要林深叶一旦到底,他们就如捕食的鬣狗一般,凶恶地扑上去吞噬人肉人血。
突然,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一个箭步窜上去,扶住林深叶的胳膊,低声说道:“我来救你。”
林深叶眼神涣散,瞟了他一眼,鸭舌帽笑道:“我叫费立国,我是一个侦探。”
费立国伸出左手,把西装的左边衣角一撩,露出了悬挂在腰间的手枪,他双目如鹰隼,警告性地向周围环视一圈,意思是任何胆敢出手的家伙,就做好付出惨重代价的觉悟。
四十年代的上海,是一个暴力至上的时代,在费立国露出底牌以后,果然众人的目光不由得收敛。
费立国扶住了林深叶,快速逃离这个地方。
费立国半拖半搀,把林深叶带进一条小巷里面。
这时候林深叶的状态更加糟糕了,她的眼神完全涣散,身体软绵绵的,若非有人搀着,就要瘫倒在地。
她在昏迷之前用最后的意识呻吟:“水,我要水。”
费立国浓眉皱了起来,最后发现小巷里面有一桶人家用过的洗菜水,不是很脏,就带着林深叶来到水桶边。
当费立国将林深叶的手拉到水里的时候,林深叶好像触发了某种自我保护的机制,她立即把整个脑袋浸入水里。九月份的凉水刺激了身体,让林深叶恢复了不少意志力,然后她和麻醉剂激烈战斗,半分钟之后,她抬起了头,赢得了战斗,眸子恢复了警惕的眼神,盯着费立国。
费立国吃了一惊,说道:“你真厉害!”
费立国混江湖已久,了解那些绑架常用的麻醉剂,乃是江湖上的迷药,虽然药力不如西药,饶是如此,好汉也抵挡不住。眼前的这个女人,不仅在被迷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徒手做掉两条大汉,更可以凭借一点点外物的刺激,依靠强大的意志力抵消迷药的攻击。
林深叶没有说话,她冷漠地打量着费立国,似乎在评估对方的战斗力等情况,随时准备发动进攻。费立国被她看得心底发虚,暗想若是真打起来,说不定反被林深叶做掉,不由得搓搓手说道:“不用担心,我没有恶意。刚才是我救了你,不然街上的那群瘪三,老早就把你吃掉了。”
费立国说的是事实,林深叶也清楚在那种情况下,自己假如无法及时脱离险境,后果不堪设想,于是说道:“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