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立国松了一口气,林深叶说了“谢谢”,至少就不会把他当作敌人对待了。
林深叶沉思一瞬,就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条小黄鱼,扔给费立国,说道:“既然如此,侦探先生,这是你救我的酬礼。接下来,我们各走各的路,不再有任何牵扯。”
费立国急忙摆手道:“不不,如果是为了钱的话,我反而不会来救你。”
林深叶没有理会费立国,顾自转身走开,费立国追上去,喋喋不休地说道:“你随手就能够拿出小黄鱼,却不顾及一个单身女子在上海显露钱财的危害;你身手了得,中了迷药也能够轻易放到两个杀人不眨眼的流氓:更奇怪的是你那则奇怪的广告,是要展现给什么人情报吗?种种推理集中在一起,说明你是一个特工!中统?军统还是共产党?”
林深叶停下来,扭头注视着费立国。她脑袋在水浸过,头发全湿透了,贴在脸上,为了防止额头的头发阻挡视线,林深叶把额头的头发倒梳起来,显得非常干练。
“你怎么知道,我在申报馆刊登的广告?”
费立国笑道:“在申报馆内,我有暗线。要知道,我作为一个侦探,就是靠消息灵通吃饭的。申报馆里面的暗线,一旦有情况,就会告诉我。很显然,还有其他暗线,偷偷地把这个消息通知了那个人,否则的话,黑色小汽车是不会那么快、那么猖狂地在申报馆门前,试图绑架你的?”
“那个人?”林深叶疑惑地问道。
费立国摊开手笑道:“我可以帮你吗?”
林深叶犹豫了一下,她对当前的情形确实不熟,急切需要一个地头蛇协助来寻找地接。眼前这个费立国,背景不论,至少消息灵通,于是她点点头。
费立国先是警惕地四下里张望一番,然后正色道:“那个人,连名字也不能提!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
费立国带着林深叶,熟门熟路地穿梭在租界的大街小巷里,很快就来到了一个石库门前。
石库门是上海特有的建筑群,外墙以清水青砖、红砖或青红砖混用,石灰勾缝,石库门上有半圆形的花饰,类似西方建筑门窗上部的山花楣饰,门框两边使用西方古典壁柱的样式。
早些年石库门是有钱人才能住得起的地方,几十年来新式住宅的兴起,使得石库门完全衰弱,沦为最底层人的首选,所以这里也脏乱不堪。
林深叶随着费立国走进石库门,眉头扭了起来,之前她一直在租界繁华路段活动,见识的只有大上海的灯红酒绿,石库门却是上海最黑暗的一面。
石库门里居住的大部分依靠出卖苦力为生,有手指头被开水烫得脱了皮的缫丝女工,脸色苍白,胳膊干瘦;有浑身上下沾满灰土的黄包车夫,手臂、小腿长期过劳运动,使得青筋暴突。还有一部分居住的人干脆以乞讨为生,衣衫褴褛,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酸臭味,事实上他们已经算是乞丐中的上流人物了,更多的乞丐都只能睡在豫园那样的断壁残垣之处。他们像是活在地狱里面一样,死对于他们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
他们木然地看着衣装整齐的费立国和林深叶一起进来,丝毫没有一丝反应。
费立国发现了林深叶的眼神有异,便解释道:“这里虽然又脏又乱,但是胜在安全。至少不会有巡捕、特工随意过来。”
他带着林深叶进入一间才不到六个平方米的亭子间里面,狭窄逼仄,一进去就能够闻到一股浓浓的腐烂木头霉味,林深叶打量了一番,这里只有一张破床和一张摇摇欲坠的凳子。
费立国探出头警惕地扫视了一番外面,然后关上门。一关门,房间里面就一片漆黑,费立国掏出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着火,把在床头的蜡烛点燃,房间里面这才有了一丝光明的色彩。
费立国示意林深叶找个地方坐下,林深叶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费立国暗暗猜测林深叶应该是大小姐出身,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环境,所以极为不适。
林深叶说道:“那么好吧,接下来你就和我说说,那个人,为什么要绑架我?”
费立国摊开手说道:“那我怎么知道。你的广告里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
林深叶露出很困惑的眼神,那则广告是联系地接的,只有地接才明白里面的含义。除非……林深叶心头冒出一个不寒而栗的念头——地接已经暴露,落入了那个人的手里,那个人试图抓住自己获取非凡的利益。
那太可怕了!
或许是另外一个可能,那个人就是地接?
如果他是地接,为什么要用绑架这种暴力手段?
只需要一个暗号,她就会乖乖地听话地跟过去。
林深叶也想不通,她思虑道:“你和我说说那个人吧!他真的那么厉害?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费立国苦笑道:“如果你听说过,那么现在的你,已经沉在黄浦江底了,还会在这里说话吗?”
费立国告诉了林深叶那个人的传闻——只是他混江湖听说过的传闻。
那个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年纪、相貌、籍贯,只知道他是一个男人。他被称为神秘人。
他控制着整个上海看不见的地下世界,是这个世界的皇帝。他的话就是圣旨,违逆他只有死路一条。什么青帮、洪门,都只是他的走狗。杜月笙在他面前,只敢自称小弟;黄金荣接到他的命令,犹如接圣旨一般,焚香沐浴;张啸林一听到他的说话,就吓得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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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残破的豫园。
棚屋里面的乞丐好奇地看着许多黑色的小汽车突然涌了进来,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些小汽车理应充斥在租界的大道上,此刻来一个破园子干嘛呢?
黑色小汽车里面走出的是一个个黑衣黑裤黑皮鞋,头上带着黑帽子的大汉,他们拎着斧头、砍刀、手枪,还有机关枪,未等乞丐们反应过来,就迅速把整个豫园包围起来,将这些乞丐驱逐出棚屋,集中在空地上,一个个拷问,稍有不逊,立即挥手殴打。
随后,他们似乎问出了什么情报,匆匆忙忙钻进小树林。
又过了片刻,又开来了一批汽车,前面开着八辆敞篷汽车,每辆汽车之上都有一个人提着机关枪,四下里紧张地巡视,稍有异状,便会立即提枪射击。后面同样跟着八辆汽车,每辆汽车之上,也有人拿着机关枪殿后。
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物,乞丐们混社会已久,善于察言观色,他们突然察觉到,将他们包围、拷问的大汉们,情绪变得非常亢奋,肢体僵硬,脸上冒出一阵阵冷汗,个别甚至身体微微颤动。
当看到他,周围的大汉不由得浑身抽紧,心跳骤然加速,身体进入了一种临战状态。
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以至于光他的身影出现,就会让气氛进入一种凝固的状态,仿佛千斤巨石,压得每个人无法喘气。
在上海滩,唯有神秘人,拥有这种君临一切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