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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为刚从白蛆夫人的房间里出来,扒拉开井盖的那一瞬间,芙琳竟没感觉有什么刺鼻的气味。

井口很宽敞,是为比她大几号的水管工设计的,一条满是锈斑的铁梯贴着红砖砌成的井壁,一直延伸到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快下去!别让她跑了!”

楼上传来的吼叫声催促她快点下去,大街上以她的状态很难脱身。

深吸一口气,芙琳先将下半身放下去,稳稳踩住梯阶后再向下爬,身体恢复得比她想象的要好,熬过摔下来最痛的阶段之后,短时间内更多的只是麻木使不上力。

穿过臂弯低头看去,她勉强能辨认大约二十多米的深处,有水面反射的些许亮光,应该就是井底的位置。

锈蚀严重的梯子摇晃得厉害,她每动一下,固定用的铆钉周围都会抖落些许红色的锈皮,她确实读到过一些下水道系统翻新迫在眉睫的新闻,然而各大公司互相推诿,最终也没个下文。

“嘣~”

脚下忽然一空,芙琳竟是踩断了一根横阶,失去平衡的瞬间只能抓紧两侧扶手,像索降那样勉强控制下落的速度。

“呃!”

顾不上疼痛的尾椎骨,她脑子里冒出个想法,背靠下水道墙壁,双脚顶住梯子的固定架,把自己当作一个人形千斤顶,同时用腰腹腿手的力量,使劲一蹬。

失去了最下面的固定,脱落的尾部和地面摩擦出酸涩的刺耳声音,滑进了五六米宽的下水河里,湍急的水流很快像撕胶布一样把整条梯子都卷了进去。

二十多米的垂直高度,想必暂时能摆脱来自酒馆的追兵。

断了追兵的来路,她也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借着隧道里某种漂浮的磷光,能看清一点点周围环境。

清一色红砖砌成的宽敞通道,穹顶高度目测有七八米,五六米宽的下水河旁是两条半米左右的维修通道,水流在封闭的空间中回响,就像溶洞里的地下河。

放眼看去还有不止一条岔路,高度也不在同一平面,像盘根错节的蚁穴,在地下肆无忌惮地延伸。

乍一看就是个豪华版的下水道系统,但总觉得似乎有个地方很违和……

“呜————”

还没等她想明白是什么,一阵极富穿透力的歌声从水流上游传来,说是歌声,但既没有强弱也没有节奏,更像是鲸类之间的长啸,听起来就是拉得很长的腔体共鸣。

顺着声音看去,幽蓝色的火光隧道尽头起伏,看频率似乎是船,或者浮在水面上的光源。

是活物!

芙琳此时很愿意相信,这种听起来诡异的歌声只是下水道清洁工之间的交流暗号,但她清楚这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所以她决定先避开这些东西,扶着墙朝下游走去。

动起脚步,她才反应过来了方才察觉到的违和感是什么:

作为一座有穿城河的港口城市,下水道无论有没有废水处理,都应该是排向大海的,然而她在爬下梯子前记过方向,这条隧道的高低正好相反,仿佛海水在从外面倒灌进来,水流直奔城市最中心——公司广场。

整个雾港的下水道系统,就是一个巨大的冲水马桶。

那么“马桶”出水口的位置,又是什么呢?

“鲸歌”渐唱渐远,其他岔路隐约还有应和声,听起来都只聚集在靠近大海的一侧,而且没有更深入城市下水的意思。

她手中没有地图,上下的坡度差异又很难通过身体感受出来。

不过很快在第一个岔路口,她就看到了一个用白油漆涂成的醒目标识——标有十二刻度的正圆!

表盘?时间?【司辰】?

伸手去摸,不至于粘手但也尚未干燥,应该是不到两天内刚刚绘制的。

仔细看这表盘,在三点钟的刻度线上还有个小小的箭头,显然是在暗示她选右侧的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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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每个岔路口恰到好处的标记,逐渐向前,水面上开始堆积浮沫、油脂,像顽固的血栓堵在河道两侧,冲上了岸边,缩紧了水流可以通过的面积,之前还算平静的倒灌海水变得湍急起来。

芙琳若有所思,这里已经俨然是一座城下之城,完全超过了下水道系统该有的规模……

“哼……哼……”

脚边被河水冲上岸的“油脂团”忽然发出像猪圈里的哼唧声,让她差点一个脚滑掉进水里。

定睛一看,哪是什么油脂团?

翻向两侧的眼睛,错位的鼻孔,还有一张不断呢喃的进食口,这分明是一个融化的……人?

而下水道无论水里还是岸上都有极大量的油脂,有多少是这种生物,抑或全都是?芙琳仿佛能感觉到昏暗的环境下,它们那每一双反光的眼睛在滴溜溜地看着她。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掉san是一种什么体验!

强忍着恶心和伦理不适,观察过后她发现这些生物似乎都没有意识,眨眼、哼唧、呼吸这些动作都像是本能的反应,与其叫作肉团,甚至不如说是草履虫。

虽然确信自己就算踩上去也不会被反击,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非砖头的地表。

这种“融化”的状态,让她想起一个人,就是刚刚在她面前死去的白蛆夫人。

第一次见面时她曾说过,「猪人」是那个命轨上的序列八,污秽的形体是它们的宿命,但她好歹还有一副皮囊兜住里面的东西,而这些生物……

这支水道的尽头已经出现在视野里,作为“马桶”的中心外壁,倒灌进来的海水从各个支路汇聚成一股,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旁边拱门里则是通向地面的石凿台阶,紧急出口的铁牌歪斜着挂在门楣上。

“服……富……福……李……”

芙琳现在每经过一团生物,都会听到类似的发音,不再是最外围无意识的声带蠕动,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似的。

那些生物也不再是单纯的肉块,偶尔会有几只错位的猪蹄,和扑扇的猪耳直接长在油亮的皮肤上,她有种在博物馆里的“人类进化之路”蜡像项目上漫步的感觉,只不过这里的蜡像展品是更加抽象的物种。

再向里走,油腻的生物逐渐开始初具人形,但那些猪蹄和猪头骨也一样固定在了它们人类模样的身体上,像是不定型的肉块终于决定了自己的形态,它们是白蛆夫人的子民,也是底城区的遗忘居民。

肮脏矮小丑陋的猪人,如同一大群畏光的哥布林,抱团佝偻着缩在下水道的尽头一隅。

芙琳忽然醒悟,自己这是目睹了这些生物繁衍的过程么?被水流带到一起的秽物逐渐聚合,逐渐诞生意识……

黑暗、扭曲、自卑,地下的世界和地上工业革命的辉煌世界完全不同,仿佛一个被人遗弃的废墟,她一时间难以抉择是该厌恶它们龌龊的外表,还是同情他们被地面抛弃的命运。

“诅咒……”

“……登神的代价。”

“亵渎的存在……”

它们甚至不敢直视芙琳,只是背对她,念叨着这些支离破碎的词语,就像曾经饱受欺凌的孩子一样,她任何接近询问的行为,都会换来它们不顾一切的逃跑。

然而这样的社会是无法存活的,她只能合理怀疑,更底层的下水道里有更强大的个体,也符合这个种群由污秽逐渐聚合成长的特性。

但她只想向上离开这里……今天不是探索下水道的时机,尽管她也真的好奇这种贫弱的物种该如何诞生白蛆夫人那样的生物。

“芙琳·维尔德,收下,她托付的,东西。”

她刚到,挡在楼梯口的猪人群就瞬间散开,显露出它们包围着的两样东西,其中一只胆大的断断续续地请她收下。

一是她在白蛆夫人卧室里未曾找到的台钟。

以及一支沾着新鲜的白油漆毛刷,粗细大小和墙上的表盘标记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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