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看着那涨红脸的少年,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多了一个侄孙。
陆世仪解释道:“这是钱塘陆家的陆圻,按照辈分该喊我叔父的!”
陆世仪颇有些得意。
陆延顿时眼睛一亮,这又是个人才。
陆圻少明敏善思,早负诗名。后来与陈子龙等组建登楼社,世号“西泠十子”
后来因为母亲久病难医,竟然自学成为名医。
到清朝之时,被卷入文字狱,干脆就躲到山上去修道了。
陆世仪道:“我听闻叔父在福建大破贼寇,实在是快慰人心!”
“这次来到吴中,可是为了开创大同会分社?”
陆世仪也是个爱搞社团的,一开口就是创建分社。
陆延道:“此事不可急于一时,我这次前来苏州是想要联系江南世家,组建江南商会。”
陆圻少年早慧,之前又听陆世仪将陆延吹嘘得文武双全,天下无双,却是没想到陆延开口就是商贾之事。
陆圻道:“听闻华亭陆家乃是天下首富,陆家公子更是商圣再世,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陆延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不过少年得志,不免有些傲气。
陆延道:“陆宣公(陆贽)言,天下之物有限,富室之积无涯。养一人而费百人之资,则百人之食不得不乏;富一家而倾千家之产,则千家之业不得不空。”
“你以为如何?”
陆贽这话便很符合古代大儒的思想,正所谓‘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
只有公平分配财富,才能维护社会稳定。贫富悬殊必然矛盾激化,终成祸乱之源。
陆圻不假思索地道:“周道止是均平,贫富不均便无天下大治。”
“错!大错特错!”陆延直接道。
“吾祖父(陆楫)言,先富而后奢,先贫而后俭。也就是说,富裕带来奢侈,贫穷带来俭朴。”
“但奢侈并非浪费。你看这苏州城,半城因纺织业而兴盛。”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陆圻道:“富商之家,必夺贫室之财!若非这些豪绅剥削,那些人又怎么会活得如此艰难!”
陆延道:“你既然如此悲天悯人,何不散尽家财,用来赈济贫苦之人?”
陆圻无言以对,他本就是士族出身,家中田产无数,依靠众多佃户供养,才能过着优渥的日子。
他本就是自己口中所说的富商之家,更是不知道掠夺了多少贫室之财........
而昧着良心说什么他钱塘陆家从来不曾苛待佃户,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陆延道:“奢则其民必易为生。”
“便以苏州而论,洋货、皮货、绸缎、衣饰、金玉、珠宝、参药诸铺,戏院、游船、酒肆、茶店,如山如林。”
“享受这些繁华的只有少数人,但苏州城百万民众,却是赖此而活。”
“有千万人之奢华,即有千万人之生理。”
“若是那些权贵商贾一日突然不穿丝绸,不带金玉珠宝了,必将使千万人生计断绝,无以为生!”
“此天地间损益流通,不可转移之局也。”
陆延的爷爷陆楫虽然没有入仕途,但思想完全不同于当代的主流‘黜奢崇俭’的思想。
而是大胆喊出崇尚奢侈反节俭!吾未见奢之足以贫天下也,认为节俭仅对个人和家庭有利,从社会考虑则有害。
自一人言之,一人俭则一人或可免于贫。自一家言之,一家俭则一家或可免于贫。至于统论天下之势则不然。
陆圻道:“如今富者连田阡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
“但有天灾,只能卖儿卖女,甚至背井离乡,成为流民。如何能救?”
陆延道:“如今陕西民乱四起,各地亦有民乱,你以为是何原因?”
陆圻道:“因为旱灾、洪涝、蝗灾,百姓吃不上饭,加上有刁民煽动,是以发生暴乱。”
陆延摇了摇头:“这些并非根本原因。”
陆圻愕然:“那什么是根本原因?”
“人与地的矛盾。”陆延道。
“人与地的矛盾........”陆圻下意识重复。
陆延道:“太祖开国之初,大明人口只有6500万左右;而如今两百多年过去,在鱼鳞图册上面的人口大概在8000万左右。”
“你觉得正常吗?”
陆圻下意识摇了摇头:“如今到处都是刁民,靠着飞洒、诡寄、虚冒等手段逃避税役,这些人都是不在鱼鳞图册上面的。”
钱塘陆家名下有七八万亩的田,这些田很大一部分都是不交田税的。
还有上千家丁,这些人口全部都是黑户。
明末之时,这些士族大户全部各种逃税漏税。把税收负担转嫁到贫苦农民身上的手段,这让贫者愈贫,变卖田产,甚至卖儿卖女,才能得活。
一旦遇到天灾,那就是家破人亡。
如此一来,国家收不上税,越加贫困,而钱财全部都在大族手中。
陆延道:“如今之人口,比起开国之初,增长三四倍有余。”
“而地只有那么多,并无法增加,又怎么能够供养日益增加的人口。”
“加上富绅侵吞田产,贫者的田地愈少,这便是人与地的矛盾。”
陆圻皱眉思索,半响他握拳:“难道说,只有改朝换代,再造天地,才能弥补贫富之差?”
陆世仪原本正听两人辩论,听得津津有味,哪里想到这小子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他连忙捂住陆圻嘴巴:“混蛋,你小子不想活了,老子可还惜命呢!”
陆世仪左右一看,幸好这里人声吵杂,并没有人注意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陆延也没想到自己的大侄孙还是一个造反的好苗子。
不过,他此时还没准备起事呢。
陆延道:“国内的田都瓜分完了,那可以去分外面的田啊!”
“天下之大,何止万万里,还有无数良田等着华夏子孙去开拓,又何愁没有田地呢!”
“那时,人人有田,岂不天下大同!”
陆圻眼睛一亮:“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天下为公,则天下大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