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伊沿着地下室的边沿开始行走,这个教堂里到处都是灰残留下的痕迹——或残损或完整的法阵,炼制失败的神秘试剂,尚未完成的礼器粗胚,密密麻麻写满研究脚注的笔记……
依靠洞见的视角,还有门扉越来越像游戏面板的光幕,艾伊把一部分看起来有用的东西收集起来——
先是从架子上取下两叠厚厚的研究日志,是关于炼金术与仪式学的手记,方便以后学习的东西怎么样都不会嫌多;
又从奇怪的角落发现一些试剂瓶,大部分都是空的,但有一部分沉淀在试管壁上,脏兮兮的,在光幕上显示是“未完成哲人石”的黑色结晶;
一个空的神奇挎包,艾伊试了一下,不管塞进去几本书都不会占据空间,缺点是只能塞书,或许是灰用来收集笔记和密传的炼金道具,不是礼器,里边没有准则;
一把亮澄澄的小刀,明明只有手术刀的厚度,却异常坚固,是一件初级的礼器,没有任何特殊词条,容纳了一横“匕”的准则,正好用来替代刚才融掉的匕首;
还有一堆奇形怪状的枪只武器,艾伊在其中挑了一把看起来最漂亮的——这只拥有复杂结构的器械似乎是由银丝编成,轻得不太寻常。枪管与握柄处被精雕的镂空与纹理,都让它比艺术品还要精美,几乎会让人遗忘它身为武器的本质中携带的“致命”与“威胁”。
它的词条也最长:
「礼器·静谧」
「枪械/武器/烬1/银质」
「总弹容量/特殊子弹容量/普通子弹容量:12/1/11」
「.12子弹11/11,炼金子弹(穿透)1/1」
「蛇吻:静谧之名,就在它足够安静,如蛇吻,无声却也致命。(高级消音)」
「银之优雅:细碎的银,轻胜薄纱。(轻盈)(迅捷)」
就是这些。
看了一圈灰爆的装备,艾伊虽然觉得挺满意,但又不是太满意。
零零散散的物件确实是从各方面补齐了自己目前的需求,学习也好战斗也好——总觉得好像缺了个大的。
“我仪式呢?”
把整个地下室都找了个遍,艾伊也没发现有某种大型仪式的痕迹。
他沿着那条礼拜堂主道的深红地毯,经过一排排教徒席位,爬上整个教堂最高的布道台,却也只在这里找到一张巨大的木质座椅,宽敞到能让艾伊整只狐狸趴在上面当床睡。
这个地下室,似乎是辉光之镜曾经的总部,难怪是一副教堂的样子。
灰就是在这里地方传教的?
一屁股坐到那张木椅子上,艾伊只感觉硌得难受——堂堂教主之席,连张坐垫都没铺,连带尾巴都被压麻了。
于是狐狸摊平身体,四肢木字大开,侧卧着在座位上翻了个身,脑袋被木头缝卡的有点疼,这个样子确实是把它当成床来睡了。
他眯眼看向天花板,叹了口气:
我这么大个仪式呢?肯定就放在这里的,灰不惜赴死也要给我留的仪式,去哪里了……
他摇头晃脑的嘀咕着:“门,提示一下呗……”
「提示个毛,睁大你的狐狸狗眼!」
艾伊吓得一激灵,猛的睁大眼睛——
洞见之眸大启,苍青眼球的中心蔓出丝线,一道光环扭曲着长出枝杈,分离出无数相互交织缠绕的藤条:
直到刚才被门扉提醒,他才隐隐锁定了那道徘徊于感知中的“不协调”。
这是……
红液翻涌,颅光明亮——启之准则在意识中绽放力量,帮助他从某个超出认知的庞然大物中,找到那根细微的“线头”。
他揪住那根“线头”,就像抓住蚕茧之丝,咬住光的尾羽——
「你看到了一束光,它始于何处?」
伴随门扉的呓语,抽丝剥茧的寻觅正在深入,艾伊的视线一点点扫过整座教堂的穹隆,在浓郁的灰雾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忽明忽暗的闪烁。
只有洞见的视角能看见它,这似乎是一种无形之物,像是被蒙住双目后,透过眼洞渗透进视界的残存角落——
光的影子像树荫一样摇晃,像是干枯的血,是黄昏时候的照明之骸,它支离破碎,摇摇欲坠,却在无知觉中彰显着丝缕存在感。
它从砖瓦中渗透,像是融化的蜡液滴入艾伊的器皿。
这些意象逐渐编织成一个无暇的圆环,紧紧贴在艾伊瞳孔的边缘。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那道留痕的意义:
「灰并不是愚蠢的学徒,他只是进无可进。」
「从我这里流出的,我所埋藏于灰质中的,是未竟之愿,也是宏伟之欲……」
在刺目的辉光中,一双与艾伊一模一样的苍青色眼眸,携带着无限复杂,无从理解的情绪,缓缓浮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只娇小的,灰色的狐狸,与艾伊一模一样的狐狸,他的声音仿佛遥远,又似乎近在咫尺。
他说:
「“我从未止步,只是进无可进。”」
艾伊死死捂住头颅——
无穷无尽的“不甘”与“傲慢”将他淹没,他听见一个轻细却也宏伟的声音,在他耳边讲述着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灰”的故事:
「我于熄灭的时节中蔽目行走,行至天光死去前的一刻,脚下是断裂的途径,已无路供我踏行,此态的辉光渗漏枯竭……」
他听见叹息:
「可是,“第二拂晓”仍然遥遥无期。」
灰向艾伊露出微笑:
「于是,我举起置闰之法——」
等等…我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看着那行由辉光组成的小字,艾伊只感觉毛骨悚然,他感到自己正在迷失,他的嘴唇颤抖,模糊不清的音节正从他自己的口中流出:
「我已将此身化作玻璃的容器,辉光可以在其中流淌,就如在砖瓦的空隙里渗漏。辉光无孔不入,是天座脖颈里干涸的血渍,是新流出的油膏……我将其涂抹在发节,在无光的季节,举起一场盛大的受膏之礼。」
他试图捂住自己的嘴巴,但还是不断发出一声冰冷的吟唱:
「此仪式将复现太阳乖蹇的命运,但我已进无可进,或许……行至尽头的分裂,也将成为一次新生——」
灰……
艾伊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这具身体中似乎有一层灰质正在苏醒,灰雾包裹了他,包裹了整座布道台。
光的节触朝他的身躯中蔓延,穿透了他瑰红色的,玻璃一样透明的器皿——艾伊盛满辉光,那些涌入身体的光无处不在,在剔透的血肉与骨架中穿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冰冷中透着不仁。
艾伊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根灯芯。
他的红液开始震荡,辉光像是黏稠的油膏,渗漏进红液,被收纳入进红池。
光的伟力淹没了他,光在他耳边低语:
「我所追奉,将于池中长存——我所许诺的基石,将建成新的道路。」
下一刻,似有巨物在天空上浮……
艾伊的视野伴随辉光上升——
在灰庭的穹隆之上,甚至是整片远郊的穹顶之间,隐隐升起一道庞大到无法描述的无形轮廓,它比较众生的认知还要无垠,是遮蔽世界的阴影,是徘徊于万物之上的宏伟——
大礼池中,伴随着一阵海啸般的震荡,白蜡木之门上蔓延开无数缝隙。
万千红液如潮水般奔涌,冲刷在门扉跟前。
纯白的门剧烈颤抖,从那些裂缝背后涌出无尽璀璨的辉光——而在门的背后,隐隐呈现出的那条破碎的道路,在这股伟力下崩裂瓦解……
被光触捆绑在木椅上的艾伊正在悲鸣:
“灰,你他妈都做了什么?!”
.
.
下城基金会,特别对策局。
“喂喂,老哥,醒醒,伱帮我看看,这条线怎么突然窜这么高……”
有气无力的撇开同事摇晃自己肩膀的手,调查员查尔斯打了个哈欠,悠哉悠哉的从桌上爬起来,顺便伸了个懒腰。
“我看看,哪呢?”
在心里呵斥着同事的大惊小怪,查尔斯推着办公椅来到旁边的桌前。他瞥了一眼面前的光幕,还有一大堆奇形怪状的数值图,很快就辨认出来:这是对大礼池的实时监控。
“哪块数值出问题了?”
没等同事回答,查尔斯自己就已经看到了异常数据。
一条刺眼的红线几乎是以垂直角度直接飙升量化表格的尽头,并且还在以难以理解的速度持续冲高。
“好家伙,我买的股票能这么涨就牛了。”查尔斯一边感叹着,一边接过同事递过来的烟,随手夹在耳朵上,“估计是池底哪个大佬睡觉不安稳,翻了个身,如实报上去不就行了,大惊小怪什么……”
递烟的人擦了把汗:“前辈,我就是按实习培训的操作上报的,但流程走到一半就莫名其妙被锁住了,连带整个机子都卡死了……你看。”
他当着查尔斯的面,把整个光屏点了个遍,智库确实和卡死了一样没有反应。
“老哥,这怎么办?”
查尔斯默默皱起眉头。
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他又仔细查看了那条异常的走线,这条数据显示的是“休谟值”,负责监控大礼池的“混乱度”,混乱度越高,说明池中的环境越不稳定。
如果将红液的翻涌当成是一种自然现象,很可能是刚刚发生了一场“赤潮”,一种存在于大礼池中的自然灾害,导致混乱度的急剧飙升。
这样得稍微上点心……
“你等一下。”
查尔斯打开私人智库,正准备走人工上报的流程,突然被一道弹窗遮住视野。
「紧急通知:远郊异变/第一次粗略观测完成,已归入β级档案,正在结算定损结果,强制中断所有深潜进程——封锁倒计时五分钟,基金会将全境沉入神秘静默,抵御可能到来的冲击……」
啊?
“贝塔……”
查尔斯愣在原地。
“老哥?”
看着面露困惑的实习生,查尔斯面无表情把耳朵上的烟叼进嘴里,无视了挂在一边的“禁止抽烟”警语,哆哆嗦嗦的点燃。
他呼出一口白雾,喃喃道:“出大事了……”
基金会的老东西们都知道,相比起为了观测至高神性活动单独设置的α级,实际上,第二级的β档案,才是最恐怖的一类事件。
现存的至高神性一共就那么十位,几乎每一位都与基金会存在着或深或浅的联系,在漫长时间的共存中,基金会也差不多摸透了那十位顶点的脾性。
即使是像“烬之顶点”这样的绝对中立存在,最多也只是保持互不干扰的关系。
而那些漫游于池底的宏伟者,可不是每一个都那么的……好说话,或者说愿意“沟通”。
β级隐秘事件,是货真价实的宏伟之祸,是可能造成巢之末日的变故——无法预估结局的天灾。
「Closed-5,倒计时五分钟,“铁幕”封锁进程已抵达权限通道,投放航道净空/休谟树成功扎根,算力完全解放,正在控制“赤潮”规模——各单元做好防冲击准备。」
「closed-4……各单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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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城基金会,对策局总部。
“诶……诶诶诶!”
绿色的妖精小姐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乱飞,小小的体型硬是整出了直升机的动静,她现在是咬牙切齿,“啊啊啊啊……灰,你简直比妖精还疯!”
排污异常的事还能帮你压下去……这么大的动静要怎么压?
你简直就是在为难我一个局长!
“不管了不管了不管了……你这家伙自己搞出来的局面自己想办法收场!”
虽然违背了祖宗之法,但蒂耶芙还是继承了一部分妖精的传统,遇到困难,直接趴地上开摆。
她扇扇翅膀:“你就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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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城,远郊。
整个远郊上空刮起无形的风暴。
大礼池的震荡愈发猛烈,而从远方蔓延而来的光之树海又一次浮现,这次的规模还要远胜之前,休谟树的根须从现世扎入大礼池的深处,阻挡着将池底涌动的鲜红浪潮。
「定损完成——已确认宏伟之灾形式:未知的大仪式。」
「神秘能级已抵达第四阶段顶峰,预计将于半小时后抵达第五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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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庭。
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辉光已经将整个地下空间浸满,在那道灰色意志的掌控下,这场重现骄阳乖蹇命运的大礼仪,正在向整个世界倾泻着宏伟的影响。
整个远郊上空,大日的轮廓于无形中驾临——即使凡人之眸无法窥见其光辉,但仍有无数双眼睛在悸动中看向穹顶,他们卑微的灵魂,就如趋光的渺小蛾虫,聚拢于宏伟的引力。
眼中流淌着黑烬的年轻人,将写着“月亮酒吧”的招牌,替换成“缄默酒吧”,然后站立在昏黑的大地之上,无声的抬起头,静静看着那抹高空之上流淌着灰质的辉光。
“沐光的导师…不仁之王……”
“礼赞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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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的大仪式正在将整个远郊作为仪式场,以穹顶为盖,大地为炉,溶解着这片黑土上的一切介质,提炼成他所需要的素材——
「大仪式其一:抛却」
灰色在低语:
「我已抛却我过去的名,我的肢节,我的工具,我的器皿,我的力量。我已将腔内红液蒸腾再造,焕然一新。」
「我已抛却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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