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三月末。
大周金陵府,莲花巷。
春风抚摸,巷东头的一颗百年柳树,正柳叶绿的娇翠,肆意舒展。万条垂下绿丝绦,竟把一部分柳梢,偷偷伸进身后人家的小院之内。
这间人家小院共前后三进,四面黑瓦白墙。
一进小院处,一名小厮模样的少年正哭丧着脸,急步穿堂过廊,向后院奔去。
他走到后院西侧,行至主人家的一处书房连廊前后,迈了几次脚步,不知为何?终没勇气推开面前那扇紧闭的木门。
书房内。
身着青衫,年龄大约十五六岁的贾瑛,正附着书案用一簇鹅毛小笔,专心致志于眼前书桌上宣纸中,细心勾画......
片刻呼吸过后,士子方长吁口气,那微蹙眉头也紧跟着舒展开来。大口呼吸两口空气,搓着酸麻手腕手腕,贾瑛嘴角闪现抹淡淡笑意。
“成了!”
贾瑛垂目沉醉般欣赏着面前案头宣纸上,这副墨迹未干仕女图。越看,面上笑意逾盛,遂不打算再作涂改。随即,得意地把掌中鹅毛画笔,轻轻置于桌侧一方砚台之上。
贾瑛的画功十分不错!
于他笔下宣纸上的这名仕女,神采风韵,体态玲珑,漫步间,步履摇曳生姿,颇具风情。最突出的,是仕女那双明亮的凤眸,似一颦一笑间,若顾盼在其间流转一般。秋水盈盈,甚是娇丽的紧!
只是,这画中仕女眉宇之间一抹一点朱红,配合画中其缕缕潸然的神情,又疑似有股忧愁之感,挥之不去。
倘有那画中女子相识之人望见,定会不得不赞叹一声;
“画得真个惟妙惟肖,似是就将那薛府的姐儿,整个给拓进了画中一般。”
贾瑛画上所绘之仕女丽人,正是那金陵薛府的当家大小姐—薛宝钗!
认真讲起来,贾瑛与画中那薛加宝钗并不相识。二人虽同居在金陵一地,可往昔十数年载,因身份差距,也是恍若路人,难有交集。
人薛宝钗是堂堂四大家族,江南薛府的大家闺秀。他贾瑛虽说也是贾家子弟,同属四大家族,可不过只是留守金陵的庶族旁支。
嫡庶之别,身份之差,圈层自不同。
贾瑛穿越前已二十有六。穿越后,到这方红楼世界,也已然也过了七八载。
故他不是对各中门道不甚了解的稚童幼子,十分清楚他与薛宝钗二人之间身份鸿沟,之所以今日兴所至,画出这么一副仕女丹青。究其原因,不过是昨日逢城隍庙会,这厮逛庙会偶遇掩白沙回眸的薛宝钗,有些意淫阑珊。
咳咳……也只仅、此、而、已。
贾瑛摸摸鼻头,内心暗自嘀咕;穿越红楼,谁还不能做番尽揽十二钗,流连肉帛阵的痴梦?
不久,贾瑛用力甩甩头,方把脑海中不切实际的纷纷杂念给驱逐出去。
低头,见画上墨迹已干,贾瑛便用手轻卷起桌上的画卷,随手放置在桌案一侧梅纹画筒内。抬眼,朝书房大门方向大唤;
“东青,东青!“
“少爷、少爷诶!冬青在呢!少爷唤东青有何事交代?”
人未见,声先至。
吱呀间,书房外间房门被猛然打开!
门外明唤东青,踌躇的少年小厮,闻之,匆忙推门跑进书房之内。
“今早吩咐尓准备的东西,此刻可曾准备得当?”
贾瑛看了他一眼,随口问询道。期间,用手向桌上茶壶伸去,准备喝点茶水。
闻询,面前小厮东青那略微残留酡红面颊,刹那间便是一垮!目色躲闪,不自觉开始左右扫视。
贾瑛手中动作一顿,半晌没听到回音,遂放下茶具,抬眼望之。却见自己小厮东青如此做派,哪儿还不明白事情出了变故?遂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故没好气,对其质问道;
“怎地?这点小事都愣是办不好?”
受贾瑛斥责,小厮东青也自知自己这次又搞砸了少爷的差事,顿觉脸上更烫了那么几分,嗓子也有些发干。其神色极不自然猛咽一口唾沫后,小厮东青方才略略组织一番言辞,哭丧对贾瑛解释;
“少爷诶!少爷。这事儿真不怪小的!小的一大早就遵少爷的吩咐,出门于李家纸马店把少爷交代购置法器置办好了。哪里料到?小的这前脚刚进府,却不偏不倚正好撞见老夫人带着春英要出门………“
说到此间,东青遂住口,抬眼定定看着贾瑛,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肯定东西被娘没收了.......
贾瑛张张口,到嘴边的话头,直接给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
他下意识望了眼书房西侧的窗子,见四下无人,方再次转头,低声对那小厮东青追询;“娘此刻不在府中吧?”
东青闻之,忙小鸡啄米把头连点应答;“刚才就和春英坐车奔城东去了。”回完话,那东青想起刚才自己被没收法器、黄纸,还遭到少爷训斥,心中顿生不愤。
又见少爷此间已不似刚才那般生气,脸上表情舒缓许多。
遂嘴角微翘,告起刁状来;
“小的猜应是那春英撺掇的老夫人,不然怎能这么巧?小的刚进门,就被逮个正着?”
“哎哟!”
小厮东青话音刚落,直接身子平衡一个踉跄,惊叫出声。
他身前书案旁,贾瑛缓缓收回腿脚,斜睨着这厮没好气道;
“别嚎了!讲这些乱七八糟有何用?还不趁娘不在府上,再去置办一份更待何时?若是耽搁了你家少爷我的大事,仔细你的皮!”话到最后,贾瑛语气中,隐隐透出一丝寒意!
东青不是傻子,大凛,遂不敢再叫唤,忙到:“小的这便去,这便去。”
望着自己贴身小厮东青慌忙跑出书房,一副屁股着火的狼狈相,贾瑛郁闷的掩面抚额。不住腹诽;“怎就真生的就如那蠢猪笨驴一般。这都调教几年了?还是这般愚不可及的夯样子,忒让人窝火。”
一阵疯狂吐槽,贾瑛端起书案上刚倒的茶水一饮而尽!
一股温热流转喉间,畅然不少。
……
两刻钟后,那唤作东青的小厮再次去而复返,推开了书房的门。看样子,这一来一回,对方跑的有些跑的急,黝黑的小脸上白的有些不正常。
东青进门后,直奔书案方向而去。
他见到书案后方饮茶看书的少爷,眉目遂一亮。立刻将手中提篮,急促奉前。
“少爷,给您购回来了!”
“嘘!”
接着放下手中《论语》,做贼似的四面观望一番,贾瑛方低声追问;
“回来时没被人撞见了吧?”话说完,又想到什么,紧跟着又忙补了一句;“纸马店的李掌柜没询什么吧?“
倒也不怪贾瑛如此谨慎!实是他如今的身份特殊,乃是大周朝金陵府的一名秀才生员。
有道是:“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身为一名堂堂读书士子,秀才相公,若邻里长舌妇得知他时常购置这些黄表法器,传将出去的话,于他的名声,仕途会有大碍。
此间,贾瑛身处之红楼世界,朝廷唤作大周朝。其各方面,与贾瑛前世脑海历史书上的大明朝高度类似。
不论是东厂、内阁、亦或者锦衣卫等,这些机构大周样样不缺!唯独朱家皇帝换成了周姓皇帝,国号由“大明”变成了“大周”。
也为此,贾瑛刚穿越那会儿,也来回寻摸过典籍查看。
后才醒悟,这大周,乃是一方架空的红楼世界。
大周之前,历史并没有跑偏,唐宋元,都很正常。
直到五十年前元末天下大乱!
神武高皇帝“周易”流星一般迅速崛起金陵,开始联络金陵诸家族,各路豪杰起兵。
之后,更是先灭陈友谅,再吞张士诚,继而一统江南半壁。又用三年韬光养晦,厉兵牧马,挥师百万入中原燕云。
北伐军所过之处,皆连战连捷,终宿命一般把“蒙元”驱逐漠北,封狼居胥,再造汉家天下。
发家史,只能说和贾瑛记忆中的朱重八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则是,周易在晚年,是自个把都城从原先的金陵迁到北方燕京,改“神京”名、御天下。并没有如那朱棣靖难一般的第二套版本。
不然,贾瑛真的会怀疑,这位神武皇帝“周易”,是不是也如他一样乃穿越客。
大周截止如今,已传至第三世。
当今在位的大周天子名唤周棠,是于七载前受太上皇禅位方才登基。
其后,越明年,定年号‘兴隆’。
太上皇周兴则在禅位后,隐居龙首宫,遥控朝政。
可以说,大周朝如今的政治格局,全大周但凡有些政治眼光的士人,都看的清楚明白;
“天悬二日,波谲云诡”。
然,如这等朝廷大计,皇家阴私,目前,却远远不是贾瑛目前所要考虑的。
甚至于,若他记得不错,按照历史惯性,贾氏一门数年后,也会因为种种缘故,被抄家发配。那也不是贾瑛,如今区区一名金陵旁支所能掺和其中的。
现今最紧要,摆在贾瑛面前最重要的一道坎!也是关乎他命运前途的一件大事;乃是三日后,即将在金陵府贡院举行的“乡试”。
提及“乡试”,必言科举。
大周朝的科举制度,承袭唐宋,略加修改。
基本上,与历史上明清的科举选拔制度相差仿佛。也是共分四阶段,即;县试,乡试,会试与殿试。
通过各级选拔考试的士人,便会被授予秀才、举人、进士功名。
有了功名,不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实惠,都好处多多。如免税,遴选,免徭役等众多特权。
就如贾瑛,秀才功名,不仅每年都有廉米津贴可领,还能免除大部分朝廷摊派的徭役。
历数各朝各代,平民若想翻身,这读书入仕,便是平民飞入青云,改变命运的不二选择。
自然而然,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在这个时代表现的淋漓尽致…!多少士人皓首穷经,白发苍苍,也要博那青云路,穿那青蓝服。
与那些考到头发花白,仍旧孜然一身无甚功名的老童声相比,贾瑛于读书的天赋确实算可以。在金陵这种文教昌盛之地,能不满十三能取得秀才功名,属实能称一句少年英才?若非大前年他父亲发疾病去世,贾瑛身为人子需守孝三年,怕现在他已然在进京赶考的船上了。
“少爷放心,小的此行一路均避着人。
那李老栓若不是近些年有少爷不时照应生意,就他那半寸门帘,早操持不下去了,哪敢胡乱鼓噪?”提起那纸马店的李掌柜,东青语气中尽是不屑,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贾瑛对此倒不意外!
后世到处都是职业歧视,更遑论古代社会,这作死人生意的依旧是下流中的下流。
“把东西放下,尔先出去,看好门,任何人不要放进来。”话到最后,贾瑛语气隐隐透着不容置疑。
东青心里也是好奇的紧?不知道这两年,少爷怎么迷上了修玄礼道这种勾当。不过,他还是识趣应了一声,默默退出了书房,熟门熟路紧闭房门。
等过了约莫有一刻钟,贾瑛观周围环境安定,方一口饮下面前微凉的茶水,从书案后站起身。
他径直提起书桌上的挎篮,转身迈入书房休息一阁内间,于正中靠窗,一张软榻下方来回摸索……摸索片刻,感觉手中摸到一物,贾瑛眼神微亮,遂使力一拉。
咔咔咔、一阵轻微转动声传出,那软榻中央自动移开,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
贾瑛见不做犹豫,轻车熟路上前提着挎蓝跃入其中。
不多时,轻微转动声复起,软榻中央慢慢合拢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