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带着助手转身离开之际,正欲出门的他却突然停在了门口,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冷不丁的叫住了格林。
“小子。”
格林见此情景还以为他要反悔,如临大敌的盯住二人的动作,生怕他们突然发难。
莉安娜下意识的把格林护在身后,直接摆出了死战不退的架势。
可没想到的是,白鲸只是语气平淡的说道:
“你的真名是什么?”
“什么?”
巨大的反差让格林站在原地愣了一秒,甚至没反应过来他的问题。
白鲸无奈的笑笑,补充到:“我在问你的名字。那位魔女小姐的名字叫莉安娜,我是知道的。但你呢?我总不能在身份证明上写「帽子」吧。”
格林顿时感到有些失态,有些尴尬的回答说,
“您说的在理,白鲸阁下,是我有些多虑了。格林,您写格林就好。”
“只写格林吗……也好。”
白鲸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还以为他隐瞒了自己的姓氏。这种谨慎的习惯他倒是不讨厌。
“可以,格林先生,很高兴认识你。另外,以我个人的名义,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您问。”
“你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选择站在教廷的对立面呢?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对于你们来说,与帝国合作并非最好的选择……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原来是这个问题吗?”
关于这一点,格林自然可以理解白鲸的疑问。
他说的没错,从理性角度来说,与帝国合作的风险并不小。
先不提将所有外国合作者作为假想敌的提灯人。在盐湖城事变之后,就连曾经倡导通商贸易的帝国管理层,他们都排外心理也日益严重起来。
而作为教皇国内部势力和十字盟共同埋下的暗桩,格林和莉安娜想要在这个时候与帝国合作是十分困难的。
最保险的行为应该是逃到周边的小国,做一名隐姓埋名的流浪商人。就像前世的莉安娜一样,虽然过的居无定所,但却能独善其身。
但格林却选择了最冒险的做法。
他加入了这场大国之间的博弈,以一个棋子的身份,站在了棋盘的正中央。
而关于这一点,格林却并没有给白鲸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是笑着答道,
“可能是出于我对大陆上现有格局的一个疑问吧。为什么人的生活………一定要被神明所左右呢?所以我选择反抗。”
没想到,白鲸听到格林的说法,竟直接笑出了声。
“先生,你的想法实在是有趣,甚至让我怀疑起你到底是不是晨曦之光的牧师了,或许我应该称呼你为「疯帽子」?哈哈哈。”
“不,白鲸阁下,我可是女神最虔诚的信徒。”
“你刚才说的可不像是一位信徒该说的话,怪不得他们会称你们为异端。”
“不,白鲸阁下。恰恰相反,我觉得教皇国才是晨曦信仰最大的异端。我个人认为,信仰和政治是不应该混为一谈的。”
白鲸有些震惊的望向格林,这种说法无论在斯利特伽姆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被教廷的人听到,就足以被拉进审判庭定罪了。
可说来奇怪,这样的话从格林的嘴里说出来,白鲸却并没有感觉有太多的违和感。
这群搞科研的家伙都总会时不时冒出些疯狂的想法。就像他那位老鼠朋友一样。
“先生,这些话可千万不要在教廷面前说,不然就算是提灯人,也不好处理您这种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
“感谢您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白鲸原本还有些话要说,但看了眼窗外逐渐昏暗的天色,已经到了离开的时间,他最终还是选择作罢。
他向格林伸出手,以最朴素无华的握手礼结束了这场谈判。
几年后的日子里,白鲸每每想起与格林打交道的经历,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还是这一次的相见。
而此时的他并没有想到,
“落后就要挨打”这六个字,将会在不远的未来,伴随在帝国身侧,整整十年。
格林从房间的窗户向大街望去,看着白鲸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忽而全身脱力一样的直接瘫坐在地上,好似刚刚死里逃生。
莉安娜见状有些诧异,上前扶起了格林。
毕竟这么长时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格林这种反应。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副样子,你也会怕死吗?”
格林苦笑着坐在床上,回想起刚才的经历,还感觉脊背阵阵发凉。
“是个人就会怕死,莉安娜,这是人类的本能。”
“那你还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和提灯人谈判。”
“毕竟你说想让教廷倒闭,我当然要努努力了。”
莉安娜挑眉笑了两声,
“我对自己在你心里的地位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格林。如果我的魅力真能大到一句话让你与教廷为敌,那你也不会背着我去图书馆找小女孩了。”
“我都说了那是个巧合,要不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
“算了,我可不想要您那颗发臭的黑心。所以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格林褪去脸上的笑容,脸上的表情有些失落:
“可能是性格原因吧,在这种方面我的确不是个聪明人。我不想因为他们错误的想法放弃我自己应有的自由,所以我选择反抗,这是其一。”
“其二呢?”
“其二嘛……也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
“私心?”
“对,私心。”
格林躺在床上,望向房间的天花板,那副表情跟莉安娜在地牢里问他的来历时一模一样。
就好像失去了什么,在想念些什么。
“萨德斯帝国曾经是大陆上最强盛的国家之一,却因为享乐主义的盛行和贵族们迂腐的想法逐渐衰微。从强大的国家,变成了一块香甜的肥肉。
教皇国和十字盟觊觎帝国的资源,贵族们却拥兵自重,躲在自己的封地里事不关己。
就在这样的时间节点上,却有一位有理想,有抱负的君主上台,企图挽救这个在崩溃边缘的国家……你不觉得,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事情吗?”
“阿尔贝尼奥吗?”
“嗯,至少现在他是。”
萨德斯帝国的最终结局是一个没有天命眷顾的大国悲剧。
没有那些伟人,没有那些奇迹。
萨德斯就像历史上众多强盛过的国家一样,被时代碾过,最终分裂崩解成了无数的碎片。
而这也正是帝国凝聚了众多国人玩家的原因。
我们同情萨德斯,就像同情我们苦难的过去。
即使在未来的世界大战版本中中,帝国兵败如山倒,即使胜利已经遥遥无期,玩家们仍然没有放弃任何一个抗争的机会,没有抛弃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
在原本的时间线,未来的阿尔贝尼奥因为不知何种原因堕落成了不折不扣的「暴君」,但至少现在,他是真心想让这个国家存续下去。
“我其实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是个懦夫。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但这并不妨碍我敬佩那些为了理想与正义献身的英雄。但如果可以,我会尽力为他们提供一些帮助。”
“光是有这个想法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莉安娜在格林旁边坐下,感觉自己对他的了解深刻了一些。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现在想起来,如果三个月前的事件里,她选择沉默不语,选择向主教妥协,选择向霍普金斯家族妥协,现在她也许还是一名猎魔人。
不必躲躲藏藏,也不必整日防备教廷军和寂静之海。
但那样也太逊了。
她加入晨曦之光,不是为了敛财,不是为了权力。
她只是想多救几个人而已。
“牧师,我对你有些改观了。”
“再多夸点。”
“如果你在我面前能谦虚点就更好了。”
…………
科斯克的城主府里,白鲸没有带助手,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默默的坐着。
这座无人管理的小城堡是科斯克城主的府邸。
作为一名位同侯爵的荣誉贵族,这种规模的住宅甚至不如盐湖城子爵的三分之一大小。
而且不仅如此,城主的府邸没有一个佣人,甚至就连城主本人都很少在这里住。
实际上,按照常理来说,这里是就是一座空城。
白鲸听着地上窸窸窣窣的声音,看着一只巴掌大的红眼小白鼠跳上了桌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你是本人来,灰鼠。”
那只小鼠直起身子,像人一样伸了个懒腰,张口说到,
“正是生意忙的时候,没时间。”
“帝国的未来还没有你的小本生意重要吗?”
白鲸的语气出奇的放松,竟跟这位阔别已久的老队长开起了玩笑。
“你离开提灯人已经多久了。”
“不记得,有什么好记的。”
“十三年四个月零七天。”
白毛小鼠扭过头,叹了口气,似乎不想提起这些事情。
“如果你只是来报时的话,我建议你去找睡鲨,他应该会喜欢听这些老故事。”
“你知道我来问你什么,灰鼠。不,现在该叫你「鼠王」了,科斯克人起名的品味比你好很多。”
“你少来这套,白鲸。你要问什么直说就是。”
“你知道帽子先生吗。”
“我当然知道,你今天不是跟他谈成了吗?”
白鲸的目光变得温和又带着些许的不忍,如果可以,他不想怀疑自己曾经最重要的同僚,所以直到现在,他也想让灰鼠自己承认,而不是由他来逼问。
但如今不得不如此。
“你选了他对吗。”
提灯人突兀的提问让气氛瞬间变得冰冷异常,空荡荡的城堡大厅只有一人一鼠在角落,空气中充满死一般的寂静。
白鼠看着白鲸的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是他选了我。”
白鲸眉头紧锁,众多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打在鼠王心头。
他实在不明白,这位因理念不合而退出提灯人的同僚,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年轻人作为新的希望。
“你觉得他比提灯人好上多少?那小子才多大,就能和我在谈判桌上对垒,威逼利诱,算计权谋……他哪一样不会?
盐湖城事变的百人献祭,还有科斯克最近的废城区惨案,那一样不极端,不血腥?
你看人一向很准,灰鼠,他也是不择手段的那种人,他做的只会比提灯人更极端。”
“不,白鲸。你还是不明白。我从来都不反感极端手段。”
白鼠摇了摇头,语气低沉而愤懑。
“以前在不冻港执政的时候,我什么时候对那些暴徒手软过?我的手段要比现在的你们更强硬。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提灯人变了。
我们过去抓捕暴徒,制衡贵族,安抚民生……可自从殿下当上了摄政王,提灯人都做了什么?
搜刮民脂,抬高物价,任由各种灰色产业在帝国的土地上横行,百姓民不聊生,却只为了所谓的「制衡」?
我知道殿下是在稳定帝国现在的局势,让我们的国家免于分裂,但恕我直言,那些民众,他们就不是我们国家的一部分吗?他们就不需要团结吗?
我曾经不止一次提过这点,但提灯人没有理会,殿下也视而不见。可现在,格林,那个所谓的异端牧师。他在科斯克的所作所为,更像是提灯人该做的事情。”
“所以你就把炼金工坊的消息告诉了他,灰鼠,你真是疯了!”
白鲸急躁的打断这些让他心烦意乱的话语,厉声反驳,
“你知道晶尘炸药的研究对帝国有多重要,你就那么信任他?”
而面对面前提灯人的指控,鼠王矢口否认,
“我并没有告诉他这些,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