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官不服。
但有裁判在,不服也得憋着!
都不用朱由校出手制止骚乱。
负责次序和赞引的鸣赞、序班官员便呵斥众臣,维持朝仪。
众臣当即情绪恢复稳定。
朱由校道:“国无法而不立!何以有法而不依?”
周应秋连忙应道:“万岁明鉴!正是此意矣!汪文言、李亥、刘懋三人已是犯错,若仅罚奉一年,是以天家可犯,此例断不可开!”
“便是诸位家奴犯上,诸位亦不可仅以罚钱处置吧?”
周应秋诛心!
韩爌已经判断出此事怕是难以轻了,当即出列奏道:“启奏万岁!臣领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韩爌有言,正如大理寺卿周应秋所言,汪文言、李亥、刘懋虽无心却酿此大错,不可仅以罚俸而处置!臣斗胆谏言,当革职而去!”
周应秋眉头都挑了起来,这老东西,篡改发言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们无心?
方从哲此时也开口了。
他瞥了周应秋一眼,随后道:“万岁可明鉴,万岁初登大极,不宜犯此杀戒。大理寺卿俱在奏疏联名,想必亦不希望造此杀孽。此三人死不足惜,大明却不应当为此染上不吉。”
说话间,他对周应秋的警告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周应秋都不由得迟疑起来,确实,方从哲上呈的奏疏上有他名字。
如果他此时一反奏疏之态,打死汪文言等人,会让自己陷入道德陷阱,日后保不齐会被人借此攻讦。
而方从哲要的就是周应秋闭嘴。
方从哲接着道:“若是饶此三人性命,万岁可得宽厚之名,为大明之所幸,亦彰显仁君风度。”
此话一出,各臣纷纷出列奏道:“方首辅此言甚是!”
“万岁初临即位,确不该滥出杀孽。”
“万岁仁君之姿,可明鉴是非!”
朱由校看着台下的众臣,此时不管什么党都站出来齐心协力,只是齐心协力在这种事情上,却是让朱由校觉得可笑。
说白了,这三人死不死,根本无所谓,文官不希望新君上来起个坏头。
而朱由校则希望自己能起个好头。
不过好在朱由校还有后招。
为了三人把百官关系闹僵,绝非朱由校本意,就是撕破脸,也还不到时候。
“诸位爱卿言之有理,周爱卿如何说?”朱由校看向了周应秋。
接收到万岁的眼色,又感受到周围群臣目光,周应秋迟疑了一下,小心看了眼袖中芴板,这玩意已经好久没带了,以至于周应秋都不敢光明正大拿出来用了。
芴板是面圣时做备忘录用,但是在大明已经很少人用了,因为道理很简单——皇帝都见不着了,用来干嘛?
只有礼仪性很强的大朝时才会有大臣顺手携带。
这也是明朝公文政治成熟自我运转的一种体现。
在看过一眼芴板后,周应秋旋即肃然道:
“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顿时,周应秋便感受到周围官员的目光杀意。
周应秋硬着头皮强撑,他知道,这是做孤臣的代价。
“哦?那怎么个章程?”朱由校挑眉道。
周应秋道:“当配往边戎,以儆效尤。”
众臣顿时哗然。
“周应秋,你个竖子!”
“个王八羔子!”
喧哗之际,不少人已经忍无可忍出口而骂。
鸿胪寺官员纷纷再度维持朝仪。
众臣才渐渐停息。
朱由校佯装生气:“康妃养朕,朕之母也!尔等喧哗是觉三人罪轻?!”
刘一燝连忙说道:“此罪恰好!当留三人残躯为国尽忠!”
杨涟也有点担心再有幺蛾子,也出列道:“臣同意此罪!李康妃之事当以了结。”
朱由校这才说道:“那此事便定!三人抄家,全家发往辽东前线效力,辽东不平,则世代为戎。”
等于是让三人死在辽东。
说实话,不能强杀还是让朱由校有点遗憾,周应秋显然没有按剧本走,因为如果按剧本走,可把言官系统的两个人轻轻放下,重点攻击汪文言,风宪官有特权是吧?给你们,汪文言是中书舍人可没有,无论如何也能把文官们噎在当场,把汪文言给定个死罪。
但可惜周应秋似乎有了顾虑只按了最平和的剧本走。
“可还有本要奏?”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算是小胜一筹,朱由校环视台下百官问道。
杨涟道:“臣有一言当询!”
朱由校道:“说。”
杨涟道:“邹义、田诏谋逆之事可属实?若属实,怎可不通外廷便草草结案?此为逆案,焉能大事化小?若不属实,邹义、田诏何在?何以置此谣言盛行?”
朱由校听了火气又有点上涌,这就要问汪文言他们了!
老子也想知道怎么闹成这鸟样。
但话却不能这样说,朱由校想了想,说道:
“自不属实,风言罢了。邹义、田诏告老,均以同意,往凤阳守陵而去了,至于谣言之事,宫中努力肃清,曾抓到散布谣言者,王安亲送而出,可惜人已死矣。”
话一出,杨涟也愕然了下。
这怎么没人和他说?
察觉衣服身后有人轻拽,杨涟微微侧目,是左光斗。
杨涟顿时明白这谣言没准真是汪文言手笔。
顿时心有些恼怒,只恭敬行礼退回原位。
刘时敏当即高声询问有无奏本、题本上奏,三声过后,便高声退朝。
众官退朝。
只出文华门,方从哲便忍无可忍怒斥周应秋:“你受了什么蛊惑?是谁让你站出来乱发言?”
周应秋只看了他一眼,道:“方阁老,有件事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前日我亲递拜帖,自午时于你家客室侯至了入夜,你都未见一面,而今却指摘我,不免过分吧?”
方从哲顿时语塞,随后苦口婆心道:“你已位列九卿,何以不满?何以要对吏部情有独钟?”
周应秋嗤笑一声。
这问题问的蠢,他对吏部早已垂涎欲滴,何人不知?本来就在运作了,结果方从哲有了交易,这无疑导致他运作成了空。
那他自然要寻方从哲,意图捧门生进吏部,可结果方从哲早有名单。
甚至为了拒绝自己,连面都不见。
身为官场老油条,周应秋自然明白亲疏有别,他也怪不了方从哲什么,大家之前相互合作,现在争不到位子不过怪自己功力不够。
但问题就在于他咽不下这口气。
又恰逢中人介绍了魏忠贤给他,魏忠贤又告诉他皇上所想所念。
有此途径,那方从哲又凭什么怪他走捷径?
话不投机半句多,方从哲拂袖而去。
周应秋也正欲要走,结果闻听一声怒骂。
“姓周的王八蛋!”
周应秋扭头一看,是左光斗。
“告诉你,迫害同僚!朝廷有你这样的虫豸,是朝廷之不幸!朝纲就是被你这样的奸佞败坏的!”
周应秋看着左光斗冷笑连连。
“你我本就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败坏朝纲?那有人无视律法就是维护纲常了?致使后宫妃子疯癫就是大明贤臣要臣?左光斗,你如此维护三个要犯,不知道谁才是败坏朝纲。”
左光斗闻言,越发气极,伸手就要揍周应秋。
不过幸好被旁人拦住。
“遗直兄三思,动手打此人而牺牲自己,犯不上。”
“是啊!此处打架,我们也维护不得啊。”
周应秋见状嗤笑连连:“倒是动手啊,没种的玩意,还是御史?说说不过我,打也不敢动手,不知活着作甚。”
左光斗怒道:“你等着!老夫此生不把你这等害群之马逐下野去,老夫誓不为人!”
周应秋丝毫不惧,冷笑道:“放马过来,我倒是要瞧瞧你有何能耐,我也是十年寒窗出来的,吓唬谁?”
“你圣贤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你读的多,倒是是非不分。”
“……”
骂战以左光斗被拉走结束。
临走前,清流欲杀他的目光周应秋视若不见。
因为他习惯了,作为三党强劲打手之一,哪天没有清流骂他?
倒是先前交好的一些同僚也用陌生的目光看他,反倒是让他有了几丝惭愧,但这种惭愧很快被他抛开。
为官之道,廉耻就应该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