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起来啊……小家伙,你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如果你真的还想活下去……”
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我只觉得两眼发黑,嘴巴发涩。
头顶上似是有光传来,让这黑暗的空间变得空灵,我像是被剥夺了感官,明明是跪趴在地上,却感受不到任何的触觉,像是在深海中浮着,渐渐的,连呼唤我的声音也在远去。
这次,我的耳边不再有扇叶的摆声,地上的光影却还在变换,光芒被什么东西来回遮挡着,我没再见着我的老师,像是真正地落入了海底。
我没被那黑色的大手给抓住,也没落在别人的言语之中。
海底空无一物,在这里,我自由了吗?
抬起头,我仍能看到天上的星光映入水中,那光芒被海水分散,既朦胧又通透。
从空中到了水下,我仍在另一种困境之中。
我不得不承认,过去的一切还是那么的挥之不去。紫色的雾气似乎随时都会在这周围泛起,我心里也还惦念着那句话——在我看来,一个只顾着自己的人,这辈子很难得到幸福。
所以,将信任交于他人到底能获得什么。
一切的开始……
那个还略显稚嫩的我……
那个还在结缘山做着修仙梦的我……
那个被我否定的“我”。
结缘山并不是一个热闹的地方,尽管每到秋天,这里的枫叶都会烂漫的火红。
这里的景色很适合热恋的情侣到来,可事实上,来到这里约会的修士大多都是一些落魄的家伙。
在这结缘山生活的七年里,我不止一次躲在树丛后,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有些语气比较和缓的,像是老夫老妻那样互诉衷肠,劝彼此不要有压力,对现状满足;而另一些来此的男女,大多是刚认识不久,言语中不耐其烦。
无论哪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到结缘山这儿来确实是委屈了他们。
我不确定我那时是否也有这样的想法,毕竟,我得承认,无端偷听别人的谈话确实是一件很恶劣的事情,更何况是情侣之间的谈话。
所以,如果我偷听别人的目的不是为了了解外面的世界,那我就不得不承认我那时更为卑劣的想法——我不想再生活在这疯子的身边了——就算她是我娘又如何?连方爷都为了自己的小命不再经常过来,我又何必要独自留在这里呢?
入魔加上兽化,让她的样子不再如从前,在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不被控制,频繁出格之后,她更是尽力不再靠近我,用她仅存的那点理智反复告诉着我不要靠近她。
让我把她留在这里吧,这大概就是她最有可能想要向我传达的信息。
还在地球的时候,我的老爸就曾借着说笑的劲头跟我说过:“如果我以后跟后边那个老头一样老年痴呆了,就把我一个人丢在山里吧。”
这话说的,还真有他的风格。
到了这个时候,我妈的语气也总是会变得严厉,“你爸这个人也真不会说话,怎么说的都不知道——”
“所以啊,我哥和我爸都是冷血动物。”
我可太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所以现在,我绝无任何理由抛弃一个连话都不能说清的人,更何况她是我的娘,一个从我出生至今一直在为我付出的人。
等一下就回家吧,今天的话也快聊完了呢。
枫叶徐徐下落,日渐西沉,眼前这与我同样失意的女人似乎还有话要说。
她的另一半大概是走了,她也没具体跟我说是什么原因。
从前这一对儿小夫妻来这里的时候,把正在偷听的我逮了个正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那时这女子还捏着我的脸跟他丈夫说,要生一个像我一样的小孩,她似乎很喜欢那种5岁脸上肉嘟嘟的番薯头小鬼。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她称他丈夫为宋启,所以我现在称呼她为宋夫人,虽然更多的时候还是称呼她为大姐姐。
后来我六岁的时候,她也是如此亲切;只是没想到,今年她也变得跟我一样丧,只是两年的变故,就让生活变得一团乱麻。
命运来的总是太突然,那声音正催促着我快点离开。
“走啊,走啊,我叫你走了。”
“宋夫人应该没什么恶意吧,都跟我在这里聊了快半个月了。”我想它总是这样喜欢小题大做,从第一次跟她们夫妻俩见面时,就一直让我保持距离。
说什么凡事都要有一手后手的准备,我是觉得没有那么必要,至少现在就在家附近,又不是下山,这里我再熟悉不过了,如果连这都要时刻保持警戒那活着也太累了点。
比起去揣测别人,那时的我更愿意相信我眼前所见的一切。
天光渐熄,剥去了枫林中的热烈,枫叶暗红,暗淡了言谈中的欣喜。
时间飞逝,却令人煎熬,如同枫叶凋落,难以令人察觉。
宋夫人像是在与我做着最后的道别。
对于失去挚爱的她而言,话题总归是伤感的,可我却直到现在才感到了意外。
倒不如说这两个星期的交谈里,我们竟意外地谈论起了生活的美好。
我不知她对于接下来的生活是做何感想,我真的很希望我能够帮助到她。
虽然说出的话如日漫亚撒西男主那样烂俗,毫无实质性的意义,但在那时我确实只能想到这样的话来表述我的意思。
“大姐姐,虽然这么说没什么原由,但我还是想请您继续活下去,如果明年的今天还能在这里见到你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样说?”她瞪大了眼睛,以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看着我。
我哪里有说错吗?为何我会感到心虚?
“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够不要那么伤心,好好……活下去。”这确实是我真正的想法,可我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踩碎了脚后的枫叶,那“咔嚓”的一声,像是梦境破碎的声音。枫林遮天蔽日,从刚才就已经是暗红色了的。
这里早就不再温暖,你又为何会认为窥伺于你的会是阳光呢?
此刻,我已落入了“巨兽”的血盆大口之中。
“你是觉得我不开心吗?”她崩塌的脸上抽搐出了笑容。
还没听清她最后说的是什么,我便没了意识。
所谓付出什么就能获得什么,只要付出真心那也一定能换来真心,你想要绑架别人来分担你生活的压力那也只能得到绑架,这样才叫作合理,对吗?
往后的八年里我似乎总是在换着方式来盘问自己。
公平正义,对错与否是否真的有那么重要。
想到这里,我才明白了为何将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想了八年之久。
也许一开始出发点就是错的,这不是合不合理的问题。
这并不重要,对吗?
对错与否,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做,要怎样做才能摆脱困境。
生活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摔在了地上。
我落不着安逸,我的心始终难以恢复平静。
自负、愤恨、不甘让我一次又一次地从地狱般的困境中归来。
在人生的终点线之前,我的四肢停止了运作。
可我仍在呼吸着啊……
我还在呼吸着……
要就此放弃吗?就这样离开吗?
我想我大脑缺氧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
我什么也看不清,只是这样艰难地呼吸着,像是又快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得上我这毛病的人,大概最后都得如此。
我感到阵阵的窒息感,像是溺水,像是在真空,像是被什么凝重的东西给堵住了鼻子。
我不止一次来到这个境地过。
可我还是害怕,害怕自己怎样都无法做到。
在这个躯壳之外,我知道有人还在盼望我活下去,所以我还在尽力地吊着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闭上眼。
我是该继续活下去,还是就此作罢?
这样毫无尊严地活着到底还能得到什么?
两眼发黑,冒着冷汗,这身体已经快不属于我了……
无论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我都应该到此为止了。
可我为什么还在一口一口地吐纳着气,折磨着自己呢?
活着,真的能有那么乐观吗?
关于地球上的日子,我早就忏悔完了,或者说永远也忏悔不完。
而现在,如果再站起来……对于生活,所谓的挣扎,所谓的热忱,是否真的只是一场挥霍?
我害怕,如果失败了,只能证明自己……真的只是一个过不好日子的庸人。
可为什么唯独是我……唯独是我……要面临比别人更多的困难。
厄运落在我的眼前,我的眼眸再一次被鲜亮的红色铺满。
只是这一次,我听见了孩童的嬉笑声,一个追着另一个跑。
在结缘山的泥地里,在家门口的河流里,在沾满露滴,望不清树影的白雾里。
像是时光倒流,或者说另一个轮回。
我还在坠落,像是又一次见到了过去,被身后之人紧紧地抱住。
那并不是过去的我。
它轻轻凑到了我的耳边,像是请求,像是宽慰。
如同孤身漂泊在一片无际的蓝海中,直到这时我才睁开了眼,看见了倒映在海里的天。
“请不要否定这份活着的真实。”
我落泪了,那泪滴像是来自很久很久之前;恍如隔世,所有的经历又像是刚刚才发生。
这声安慰属于我。
那份已然溜走的,却又回流到我眼前的,那抹红色;我似乎一开始就没注意到,这抹红色不是从我躯干上流出的;而是在我眼前,在我的眼眶之上——它是从我看不到的地方流到我眼前的。
在我眼前,那抹红色是什么?
是我踩在脚下的红色枫叶?还是飞在我头顶上的红色蝴蝶?又或是刚好飘落在我手上的红色羽毛?
我绝不想就这样放弃,抱着疑问而走。
我努力睁大了眼睛,向头顶上费力地望去。
这时我才看清了我眼前的东西——那只流着鲜血,还在奋力拉着我身体前进的右手,它还在工作着,只是我没了知觉。
我尝试伸出左手去帮助它一起前进,这很困难,在精神恍惚之前我就没能做到。
可是在它放弃之前,我还不该放弃,对吗?
它并不讨厌这样的我。
就这样继续前进吧,不要去管熊疑的叫声,也不要去在意唐鑫的眼神,更不要在意这路上那怪物的残肢是否还危险。
我处理不了那么多信息。
看着眼前还在向着那丹药前进的双手就好,无论它是否属于我。
就像眼前到了终点才伸出去拿丹药的左手那样,我将那丹药轻而易举地送入了自己的口中;自私,贪婪,这才是我作为一个人而存在的本性。
只有靠着这样的办法,我才能靠着自己的双脚重新再站起来。
如我所说的那样,如果这里只有一个人能站起来,那么那个人一定得是我。
我审视了周围的情况,血流了太多,我也没那么大的精力去收回来了。
我点了一团火,将这里付之一炬,托着唐鑫的右手,我们离开了这里。
唐鑫的身体太重了,我也只是有一个站起来的力气而已,在离开这里之时,我不免要抬起头向正前方看去。
眼前,在火中倚靠着的熊疑向我摆了摆手,他的笑容被火光闪烁的难以形容,像是自嘲又像是祝福......也许是在诅咒也说不定。
就此告别了吗?作为你生命中的最后一个过客,你前面又是希望我就此结束?还是活下去呢?
可能两者都有,这种感觉很难明说。
我承认,我们俩之间确实有一些共同点,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完全懂我,老家伙。
“要在这腐烂的人一直都只有你而已。”看着地上一同被灼烧的怪物,我小声念叨着,拖着唐鑫,离开了这里,不再看向熊疑一眼。
也许我现在才走到了你的昨天而已,但那只是我的今天,这绝不是以后,对吗?
我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