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的声响骤然响起，崔远身后，密密麻麻不知跟随了多少人，此刻众人潮水般汇聚，齐刷刷地拜倒在地。
要知道，国朝的中央军中向来推崇“介胄之士不拜”的古礼，这原本多用于君王巡阅的庄重场合，可眼前这阵仗，分明是劝进的架势。
他们凭借这杀气腾腾的气势与整齐划一的服从，试图为被拥立之人增添几分合法性，或者说权威性。
崔远见状，顿时泪眼汪汪，声音颤抖着呼喊：
“阿兄莫害我！”
那声音仿佛一只受伤的孤燕，在夜空中无助地哀鸣。
崔祎却偏过头去，似乎不敢直视弟弟的眼睛，心中纵有不忍，但动作却干净利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冷硬开口道：
“陛下该称朕了。”
崔远听闻，放声大哭，那哭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崔祎却全然不顾，径直将事先请人精心定制的一套小巧天子冕服，粗暴得如同在胡肆中给一只待宰的羊套麻袋一般，直接套在了崔远身上。
而后，示意一旁的亲卫簇拥着崔远，扶他登上一匹悬着华丽马具马鞍的高头大马。
待崔远上了马，众将士齐声高呼：“臣等拜见天子！”
声音几个里坊远近可闻。
就在这时，人群如波浪般再次分开，两个身影从中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略显单薄，似乎经受不住夜间的风寒，却依旧身姿挺拔，此人正是当朝尚书左仆射荀参。而另一人，崔远却更加熟悉，乃是尚书右仆射刘然斐。
崔远瞧见他，眼神瞬间一亮，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可还未等他开口，尚书右仆射便轻轻摇了摇头，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两人走上前，恭敬下拜，他们此举，是为拥立新君提供必要的法统依据，在新君权力构筑的基石上，给予正式承认，从而也借助皇权，稳固自身在中枢权力体系中的合法性。
这无疑也是一场豪赌，一旦失败，他们的下场比起武陵王崔祎也好不到哪儿去。
更糟糕的是，他们在洛阳城内本就没多少政治资本，可偏偏他们的地位，只有在洛阳城内才能得以彰显。城外，那支居心叵测、人数日益增多的尔朱军虎视眈眈，和地方上的联系被切断，他们实在是别无选择。
做完这一切，崔祎转头对另一人说道：
“还望中书监能帮辅起草制书。我这就率人护送天子入宫，并下诏废除晋王，随后再去台省补拟诏书。”
此人正是中书监崔烨，他站在一群对崔远行礼的文士队伍中，并不起眼，此刻却也点头应下。
见状，崔祎当即挥动马鞭，胯下青花骏马嘶鸣一声，掉头出了王府。
一众护卫纷纷上马，紧紧跟在他身后。
一时间，骏马喷鼻喘气声、众人盔甲相撞发出的哗哗声交织在一起，响成一片。
整个王子坊再次感受到数百战马踏过地面时产生的强烈震颤。
这一行人此刻全然不顾及马速和队形，风驰电掣般前行，一路上竟几乎没遇见任何值守的宿卫士兵。
即便偶尔有几个，也远远地避开了他们，仿佛提前得到了命令一般。
就这样，他们一路疾驰，沿着两侧犹有烟熏火痕的‘故道’再次从城西来到了城北，许多街道旁边，里坊的大门都还是毁坏的。
一路上，也有三三两两恶少年出门上街，看看有没有可下手之机，很快，不合时宜的他们就被或驱或杀。
继而出现在气喘吁吁的崔祎一众人面前的，赫然就是那日秦王面对过的金墉城以及广莫门、大夏门。
此刻，那些目光敏锐之人，借助月光和城头上的火光，能够瞧见金墉城上值守的御捷军士。
奇怪的是，他们竟连甲胄都未穿戴，只穿着胡服，手持兵器，三三两两聚在城头上，全然没有警戒的样子。
直到看见崔祎一行人出现，才匆匆开始整顿，也不知是平日里懈怠了值守职责，还是另有隐情。
而此刻，正北方的大夏门已然敞开，两侧飞节军士整齐侍立，却不见主将的身影。
透过这条由青石铺就、笔直宽阔的宫门大街，竟可以直直望见宫城内部。
崔祎深吸一口气，当即便带着身后先行的三百多骑从，如离弦之箭般直扑进去。
原本应该放置在城门口的拒马等防御之物，此刻竟全部被挪开。一些人望着他们这支队伍，脸上露出复杂难辨的神情。
崔祎在城头上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应该是鱼思贤的某个义子，其脸色被前方火把火光映照，在明暗交错间看不分明，只是虚虚作揖，任由他们通过。
之前所有的布置步骤，都与计划中一般无二，然而一旦踏入此门，这门在身后关上，自己便陷入九死一生的绝境，连最后一丝脱出险境的希望也将断绝。
经过他们时，崔祎手下骑从高呼；‘我辈奉命拥立天子入宫’引起低低骚动，却再无其他回应。
事到如今，已没有丝毫犹豫的余地。
一行人沿着华林园的城墙，马速不减向南奔去。
一路上依旧畅通无阻，路的两边还能看到一些依稀的烟火烧灼痕迹，那是上一次政变留下的印记。
如今时隔不久，许多库房仓库依旧是被焚烧一空的状态，在黑色的夜空下，那残垣断壁如狰狞的巨兽，散发着说不出的压抑气息。
到了宫城北门，崔祎总算松了一口气，此门依旧大开。
驻守在这里的同样是飞节军士，此刻竟也任由他们长驱直入，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只是门边有隐隐血迹。
而此刻，在太极殿中，轰隆隆的马蹄声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下惊醒了自从睡下后精神就一直有些不安稳的崔弘。
大惊之下，崔弘连忙询问左右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一个他刚刚他从王府自带出来的亲信宦官跑过来并报道。
“回报圣人，北方有乱，据报是武陵王兴兵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