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崔祎率领着人数寥寥的一支孤军，在未鼓噪出任何声势的情况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攻入了宫城，洛阳的诸多高门之中，气氛瞬间变得无比诡异。
这个夜晚，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探，然而，他们只看到了一个令人无比意外的结果。
这怎么可能呢？秦王和赵王手下的兵马，裹挟了众多人手，为了攻打洛阳内城的宫城，那层层防御体系，激战了一整晚都未能突破。
可武陵王崔祎，竟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就做到了。
难不成平定了秦赵二逆的叛乱之后，那些宿卫兵马都变成了吃干饭的，觉得没必要再防御了？还是说其中另有隐情？
当下，许多宗室，没参与其中的士人也顾不得夜间的禁令，纷纷派出人马打探消息。反正武陵王都能堂而皇之地派军入内城，他们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可惜，事实并非他们所想。他们派出的一些人，遭到了当街巡逻宿卫兵马的当场射杀，运气稍好的，也被警告驱离。
这些宿卫兵马自然是看人下菜碟的，如果派出的只是收养在府中的无赖之徒，他们便毫不留情地斩杀，可要是哪家府上的重要人物，他们最多也只是放放鸣嘀警告一下。
如此一来，哪怕是脑子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难道说，武陵王和那个阉人达成了某种协议？
竟能让那个阉人打开宫门，亲手废掉自己拥立的天子？武陵王究竟给出了多大的好处？不对，如果这世上真有什么好处，能比拥立一个天子带来的利益更大吗？
难道是....他们隐约听闻，崔祎手下的兵马先是奔向汉王府，直接拥立了汉王崔远为天子，而且似乎还有大半个文官集团的首脑支持。
如此一来，需要思考的东西可就太多了。难道是崔弘哪里惹到那个阉人了，所以才要被废掉？又或者，那个阉人终究是害怕了整个文官集团抱团的威力，选择了暂时屈服？
这样一想，那些原本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也都纷纷释然了。
的确，崔弘这段时间的做派，实在是无能到了极点，根本不像是一个值得拥立的天子，甚至可以说十分愚蠢。
听说那夜秦王派兵攻打宫城，这位名义上的天子，一不敢披挂上阵鼓舞士气，二不敢召见诸多宿卫将领在殿中商议对策，只是绕着一根柱子急躁地乱走，时不时派身边的内侍前去打探情况。
这样的君主，如果年幼，倒也可以成为操纵的工具，可偏偏他年岁已壮，心思多，却行为愚蠢。拥立这样的人，无疑是给自己找麻烦，倒不如索性选择一个年幼的。
毕竟仔细想想，虽然年幼的皇子容易因太后临朝称制而被立为天子，但从某种程度上，也同样容易被把持朝政的阉人所掌控。
只不过，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士人集团就必须要分润出一部分利益。这样一想，他们又有些不愿意了。
因为对于士人集团而言，他们整个阶级的权力来源，主要是他们拥有的知识储备、各家所批注的经学，以及在地方上拥有的海量庄园、田产和部曲，加上高门大姓之间世代通婚造就的关系网，这些构筑了这个时代王朝的主旋律——贵族政治。
但就个人而言，他们个人的权力来源于自己的名望。
一个人越是出名，就越能在这个阶级中获得话语权。
怎样更容易出名呢？发表一些与众不同的惊人之语，这是一条另辟蹊径的办法。然而，这招已经被人用滥了，而且大多数人又没有像荀思那样出色的才华和能力。
而对他们来说，想要获得个人名望的最好途径，就是硬顶到底，做一个永不后退的最激进的强硬派。而他们攻击的目标，自然就是与他们向来不合的宦官集团，这就是很多时候他们无法妥协的原因。
但是，鱼思贤却不一样。他权力的根基来源有两个，一个是皇权本身，无论是君王对他的信任，甚至是无可奈何，都能为他的权力背书。
当权力达到一定程度，甚至可以反过来让皇权为自己所用。
从这一点来说，拥立谁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区别，而且越是幼小的皇子，越容易受到掌控。
但他根本的权力，来源于他自身真正披挂上阵的能力以及手下士卒的效命，加之他又收养了大量的假子。
这些假子分布在军中，经过数十年的经营，逐渐形成了一股势力。虽然不能说完全如臂使指，但也勉强能让这支兵马听从号令。
这些宿卫兵马，并不会因为他们名义上的中高级军官在这件事情上做出妥协，就放弃对鱼思贤的效忠。相反，一些士人出身的中高级军官，还会肯定他和士人集团做出妥协的姿态。
而他似乎正在做这样一件事，在双方都退无可退、不后退就只有死路一条的情况下，他选择相忍为国，准确地说，是又一次试图相忍为国，选择由他这个可以退的人退上一步。
他或许认为，通过这种妥协，能够暂时缓和与士人集团的矛盾，避免双方彻底决裂，从而维持朝廷表面上的平衡。
但这种平衡究竟能维持多久，谁也无法预料。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观望，等待着下一个时机的到来，洛阳城的局势，依旧波谲云诡，充满了不确定性。
当下，不知有多少人心中忐忑不安，心思活络。
一些人更是深深悔恨自己之前见武陵王局势不妙，便背他而去，错过了这个最容易讨好对方的绝佳机会，反倒还可能得罪了武陵王。
毕竟，谁能想到武陵王竟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和鱼思贤勾搭上了呢？明明他手中的筹码少得可怜。
当然，也或许正因如此，鱼思贤才敢让他率兵进入内城、宫城的核心地带。因为他的人马太少，只能做鱼思贤允许他做的事，掀不起太大风浪。
说白了，武陵王不过是鱼思贤手中的一把刀罢了。要是武陵王实力太过强大，反而会让鱼思贤有所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