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确切地说，麻将牌进入寻常百姓家也就近几年的事。更准确点说是改革开放以后。过去，那可是上流社会或极少数有钱人才可触碰的娱乐消遣项目，人们只是听说或在电影里见过。可现在，就连农村人都可以坐到这“文明高雅”的牌桌前娱乐消遣一把——抑或说是娱乐消遣，莫如说是赌一把更为贴切。这证明，收入提高了，家里有了富余钱，人人都想享受一把过去上流社会和有钱人才能享受到的东西。但这种带有赌博性质的娱乐项目，一玩就上瘾，输了的总想捞，赢了的还想赢，从早到晚坐上一天也不觉得累。只有把牌一推，离开牌桌，身子才像散架子般难受。其实输赢也就那么几十、顶多一两百块钱的事，这是何苦呢！当时挺后悔，发恨再也不玩了。可到第二天仨缺一，有人撺局他们还接着上。因此说，耍钱鬼犹如抽大烟，上瘾不说，还特没出息。
林会家有钱，妻子彭燕打麻将就上瘾了，可谓日出而“坐”，日落而归，天天如此，从未间断过。搞得林会一日两餐连个做饭吃的人都没有，只能和啤酒瓶子摔跤。这种生活看似简单，其实挺奢侈。现在的小卖部什么熟食都有，只要肯花钱，什么都能买得到。通常情况下，林会一般每顿得两瓶啤酒，一个水晶猪蹄儿或半拉烧鸡。他从不干涉妻子打麻将，妻子也不反对他吃喝，两口子谁也不埋怨谁，这样倒达成了谅解。
这天麻局散得比较晚，林会吃饱喝足后还不见妻子回来，于是早早摊开被褥钻被窝躺下了，手中的遥控器不停地翻看着电视节目。这是他的生活习惯。杯盘狼藉的茶几只能留给妻子，愿意吃就闹两口，不吃明儿早晨再说。他刚找到一部自己喜欢的电视剧，只听房门一响，彭燕嘶斯哈哈回来了，见茶几上留有那么多好吃食，二话不说，坐下就吃。林会说妻子，你忙啥？暖壶有开水，你先喝点热乎热乎肚子，别吃肚子疼，就和撞上饿死鬼似的。彭燕也不搭话，吃饱了，才一抹嘴巴闹杯热水漱漱口，然后开口说话：你瞅你，就和个猪似的，吃完了也不说往下拾掇拾掇，就知往被窝子一趴……锅炉呢，加煤没？屋子咋这么凉啊？
“哎哎……别吱声，快来看，快来看，又要亲嘴儿了……”林会饶有兴趣地瞅着电视，妻子的话权当没说。
“我问你锅炉加煤了吗你就躺？”
“……加了……噢，也可能没加……你问我，我哪知道啊，你看看不就完了嘛……”
彭燕赌气去给锅炉加煤。等她回来，林会那饶有兴趣的镜头也结束了；他大概趴累了，仰面朝上对妻子说，你说咱中国人，过去老笑话人外国人亲嘴儿亲得勤，现在人家保守了，咱们又亲邪唬了，也不管符不符合剧情，想亲就亲……其它镜头也一样，不该哭的地方也哭，不着笑的地方也笑。低俗，胡编滥造，整部剧的看点也就亲嘴儿那么大一疙瘩……
“那你还看。”彭燕啪地关掉电视，接着脱鞋上炕，嘴一直磨叽个不停，“就知道顾你自己，连炕也不知道给人家捂……”
“我替你睡得了，还回来干啥？一天不照个面，照个面还嘟噜着个脸子，我该你的还是欠你的？”林会说着侧过身子，给妻子个脊背。
“我愿意。”彭燕说。
谁知她脱光衣服，根本没打算摊自己的行李，而是掀开丈夫的被子便钻了进来，凉得林会直咧嘴，口骂你他妈烤热乎了再钻我被窝儿，这像他妈个冰冰蛋儿似的……滚！干脆离我远点……
“偏不嘛……”
伴随着这句缠绵多情的话语，彭燕死死地搂着丈夫不放。
过了许久，彭燕终于暖和过来了，林会也翻过身子，他把媳妇抱在怀里，不停地抚摸和亲吻。彭燕这才裂开颇具性感的小嘴儿露出笑容：找老头儿搂着真好！林会问，今儿回来咋不乐呵呢，输了吧？彭燕说，一把没胡，净点炮啦，他妈二十块钱的小麻将，竟连出了九锅，你说背不背。林会说，二九一百八……你挺有才啊，一条羊大腿没了；我盘算快来到年了，嫂子家有挑圈羊咱抻一只回来宰宰，把孩子们和她、还有羊倌儿都叫到家里来吃顿饭，她舍不吃，咱给她钱……
“老公，别说了，都怨我，我把羊腿给输了……”
彭燕竟撒娇掉起了眼泪。这眼泪可非同一般，是充满激情、博得丈夫同情与欢心的眼泪。
“算了算了，别哭了，看哭坏身子长不出好老婆儿……不就那点钱吗？就等于咱少翻几亩地。”
“几亩地也是钱，我心疼……”
“咋赢人家来着？许进不许出。大冬天干啥去？大伙可不就凑到一起逗个乐子、打打麻将消遣消遣吧，咱农村人每年猫冬不都这样？总比一群老娘们坐在一起拉舌头强。”
丈夫很会开拓，妻子更会演戏，能够获得老公的怜悯与宽恕仅是今晚的前奏，她还有更高的愿望和要求。因此，小两口越抱越紧，接着便上来情绪：粗粗的鼻息，热烈的拥吻……似骄阳炙烤，如猛禽获食；情绪攀升到一定高度，整个身子仿佛都进入仙境……
几个回合过后，俩人终于一身轻松地安静下来。但刚才的话题还没说完，得接着往下讨论。彭燕说，你以为这舌头还少拉呀？麻将牌根本封不住他们的嘴，特别还有些大老爷们儿掺和着；就嫂子把羊倌搬正房住这件事，不知谁嘞嘞出去的，全营子人都知道了，说啥的都有。三步没有两步近，我才不管那个，好和他们顶了；不搬正房搬你们家去住啊？你们女人要，男人同意吗？羊倌冻死在厢房谁的事？还不是我嫂子，到时候是我们林家和他们姜家那窝子捯肠子，你们坐山观虎斗……瞧你们一个个这臭德兴，哈喇子可不短，不抓紧擦擦留着洗脸啊？还笑话人家，就你们这水平，给羊倌洗屁股都嫌你们脏……唉，谁知情绪不好，净点炮……
林会忽地坐起，好，这炮点得值，你失去金钱却伸张了正义，我支持你，同时也替嫂子和死去的大哥出了口恶气。本来嘛，砸断骨头连着筋，咋打咋搋是咱们家里的事，用得着他们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啦……假如日本鬼子二次进村，我老伴儿保证成不了汉奸，知道谁远谁近、知道护犊子。
“那我第一个报名参军，或预备把刀，杀了小日本儿。”
“行啦，别激动了，快睡觉吧，明天不去局里办公了？”
“去，怎么不去？欠我的钱我得要回来。”
彭燕正在兴奋点上，林会也被妻子搅扰得毫无睡意了，索性又下地打开电视。彭燕一手抱着丈夫肥厚的肩膀，一条腿搭在丈夫的脊背上不停地骚扰着：我想啊，无论嫂子和羊倌有没有那回事，咱都得留点心；没有，就拉倒，有，就证明嫂子还有心思嫁人；至于她和羊倌，肯定不想公开，就这么偷偷摸摸地过，一是怕你我不同意，二是怕孩子这关不好过，因为羊倌那德兴根本拿不出手，也配不上她。所以，莫如趁此机会想个办法，把羊倌给打发了，彻底断了她的念头，咱再给嫂子找个一般一配的，这不也是你的想法吗？
林会一听，又上来心烦啦，这咋还没完了呢！我啥时候有过这想法？扯淡呢；我建议你还是少操点这方面的心好，多考虑考虑那条羊大腿咋办吧，来点实际的……孩子们不同意还有情可原，你我不同意算老几？另外人羊倌放得好好的，你就这么随便把人给打发了，说得过去吗？
彭燕说，反正我是这么想；我总觉得打发羊倌并不难，像他那么聪明的人，一点就透，用不着深说，他也绝对不会死皮赖脸缠着嫂子不放。林会的口气突然变得强硬了：别做傻事啊，现在可不行，你得瞧准机会、想个万全之策。别郑成的事没办成你老窝着口气，请神容易送神难，你得找机会想办法让别人去做，或嫂子自己中，咱不能干这事，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再则，这个时候撵走羊倌，就等于撤去嫂子的主心骨，是绝对的错误；我早就说了，嫂子不是那种人，也根本没那意思，要有那意思早就那啥了……还有，羊倌有病，没那功能你知道不？这点还用我写在纸上、贴在墙上天天提醒你？要留心你去留吧，我不去，真要能抓到把柄，啥我都依你。
“这话可是你说的，备不住俩人的事还会让你碰上呢，嘻嘻……”
“那就算我倒霉，你他娘笑个屁！”林会骂了句。
妻子也不生气，卡巴着眼睛饶有兴趣地接着说，鲜花儿真要插到牛粪上倒还好了，虽然臭点，起码能吸收点养分，羊倌有啥？嫂子在他身上恐怕连点养分都吸收不到，我就见不得嫂子和他交往，谁让我们是亲妯娌呢。
“嫂子给你啥好处你这么关心她？羊倌又怎么把你给得罪了？拆散一对美好姻缘是缺德的……好了，别叨叨了，关电视睡觉!”
“你说你矛盾不矛盾，挺大个老爷们儿咋还说变就变呢，这和你过去的态度是一样吗？过去你……咳，算了！拆散他们也是为了成全一对更美好的，这难道不是你我的共同愿望？天下不光他姜文玉一个男人，打光棍儿的好男人多的是，为啥让嫂子嫁个残次品呢！”
见丈夫不吭声，彭燕光着身子去关电视，突然又想起了别的，一面捡着茶几上的食物接着吃，一面又说，到嫂子那抻只大绵羊就得一千多块，你看这么着中不，明儿我撺掇撺掇嫂子和羊倌，咱们四个凑一桌，打几圈，长长注，我把他俩都给收拾了，大绵羊咱也不用花钱了……嘿嘿……
“哎哟我的妈，你可饶了我吧，人俩不喜欢打麻将，就一门心思就想赚钱发家致富明白不？哪像你……快睡觉吧啊……用不用我打120？就说我老婆打麻将输了一百八十块钱得精神病啦，你们快着吧……竟想美事！你他妈再像个冰冰蛋似的钻我被窝儿，小心我一脚把你踹当院去！”
彭燕这才抹抹嘴巴，关掉电视去钻丈夫的被窝儿。她一偏腿又趴在丈夫的肚皮上，接着连连追问，你告诉我，嫂子和羊倌这工夫是不是也在干这个？嘻嘻……
林会一骨碌把她翻到一边，然后裹紧被子。他实在没精力再搭理她，彭燕倒咯咯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