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亥沿途收纳的老弱病残从根本上来讲不算军人。
他们最多也就是头捆黄巾的平民罢了。
“将军不会以为,我军上下皆是如此荒唐儿戏之军吧?”
赵云确实是这么想的。
毕竟先前他镇守泰山郡的时候听说过秦子豪领十八万步兵前往讨伐董卓的事情。
在十八路诸侯与吕布军对峙的几个月里。
赵云非常关注黄巾军。
他曾亲自派遣白马前卫兵到豫州来打探情报。
只可惜,这十八万黄巾军除了一场救援和一场奇袭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优秀战报。
整体表现甚至和刘备带来的那几万临时充军的步兵一致。
作为百兵之首。
步兵队的整体战斗力非常依赖将领和平日的训练。
上限高者可成就十三将士归玉门的壮烈故事。
而下限低者,至今仍在被不断刷新。
一路以来,赵云是真的看不到黄巾军有任何一点的战斗力。
不管是拦路山匪还是沿途追袭的汉军。
全都是白马兵在出面解决。
若是没有这场交易,这些黄巾军全都得死在司隶境内,就像一群任人宰割的猪狗一样。
“世人皆言黄巾军乃是天外之兵,我本以为会是一支值得尊敬的军队,殊不知,全军上下竟如此懒散,毫无战力可言。”
在主帅面前辱骂对方的军队毫无战力,这是一种侮辱意义极强的行为。
作为一个客将,赵云现在的种种行为都极为不合适。
张宁稍作示意后缓缓退下。
周仓用眼神示意账内卫兵随时准备进攻。
赵云的行为无异于是在挑衅秦子豪。
账内的黄巾卫兵个个严阵以待,只等秦子豪一声令下便会上前擒拿赵云。
而周仓则漫不经心地向赵云走去两步,挡在他和秦子豪之间。
“赵将军如此言语,怕是有些过分了!”
周仓把手摸到腰间的领军剑上,和赵云对视也丝毫不露怯色。
与此同时。
退到帐后的张宁摘去身上繁重的长布,仅留下了可以遮挡大腿到锁骨的短衣。
她将头发用黄巾快速绑好,以黄色缠带将腰腹间的白色短衣收束,静静地等待着秦子豪的下一步行为。
秦子豪笑着询问赵云道。
“赵将军的意思是我们黄巾军从上到下都是草芥,对吗?”
赵云没有把话说出口,但其中意思已经是这样的意思了。
周仓听到这里。
直接将腰间的领军剑拔出来一尺长,只等对方一个进攻的动作,领军剑就可以全部拔出来。
赵云神情严肃。
一双怒眼环视周遭严阵以待的黄巾卫兵,手也不由得搭在了腰间利剑的握柄上。
赵云与周仓对视的瞬间,察觉到了对方眼中满满的杀意。
“秦公欲陷赵云于不义!?”
几乎是赵云做好警惕姿态,并在大声呵斥的掩护下轻轻将腰间利剑拔出一条缝的瞬间。
忽地一声响。
“警告,敏捷上位!”
一条秦子豪从未见过的警告出现在赵云头上。
张宁从一众兵器中取来长河剑并将它的剑柄紧紧握在手中。
但凡账前的赵云敢提剑上前半步,张宁都将毫不犹豫地从账后杀出。
令账内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
秦子豪对赵云的无礼行为非但没有表示生气,反而笑了。
“赵将军和我账下的一位将军极其相似,不知将军可知江东神射手太史慈?”
太史慈自从在长沙败给黄忠后就一直想着找机会把面子找回来。
他先后辗转扬州各处,与甘宁凌统等一众武将切磋精进后仍觉不满。
遂常驻周瑜账下,讨教杀伐战术。
但是太史慈的事迹一般只在扬州黄巾军内流传。
在扬州之外,他太史慈的名号并不响亮,赵云不知道是很正常的。
“不过一虚名之辈,在下何必知晓。”
账内黄巾卫兵的守备架势让赵云不得不警惕起来。
一旦这些人出现半点异动,赵云都会毫不犹豫地拔剑上前,先斩周仓,再尝试着把秦子豪的脑袋割下来。
气氛陷入尴尬。
赵云腰间的宝剑已经拔出来半寸,刃锋华光闪闪,令场边的黄巾卫兵不由得心生胆怯。
秦子豪缓步走到周仓身侧,将他腰间的领军剑推进了剑鞘之中。
“赵将军是我军的贵客,此番言语虽然激进了一些,但也是为我军着想,周将军不必如此紧张。”
场边一众黄巾卫兵见状纷纷放下警惕。
赵云也将腰间的利剑插了回去。
不等他开口,秦子豪便示意他跟自己走。
账内的张宁见状赶忙取来一件属于秦子豪的布衣穿上。
她快步追出,腰间的长河剑更是发出阵阵声响。
赵云紧随秦子豪身后,张宁则贴在秦子豪的身边。
张宁从身旁擦过,一阵热浪袭来。
赵云看着她,眉头一皱。
“秦夫人好生兴致,竟然有心情到帐后更衣。”
先前,张宁穿的是一身直裾,四面八方环抱整个身体,颇具富家夫人的模样。
但是眼下,张宁身着男子的布衣。
下身的短裤被宽松的布衣下沿所遮挡,修长的双腿仿佛暗示着什么一般。
若是凡夫俗子,见了张宁这身打扮多半会想入非非。
但是赵云看到的,满是黄巾军的倾颓。
“敢问秦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张宁抢先一步回应赵云。
“营地往西正在进行授巾仪式,在那里,或许有将军想要看到的东西。”
赵云不明白为什么秦子豪允许张宁穿着这么暴露。
更不明白为什么张宁一个女人,为什么老是插手军务。
“授巾仪式?”
赵云希望秦子豪回答他。
但是张宁还是抢先一步。
“每一个人从流民转换为黄巾军,都需要经历授巾仪式,根据头带和膀带的不同区分职位,方便军队管理,是秦公律法之一,也是黄巾军强大的根本原因,更是赵将军从未见过的黄巾秩序。”
赵云不由得摇了摇头。
就凭营地内七零八落到处趴着躺着的流民乞丐,他对黄巾军的秩序早就已经失望透顶了。
对于这支传说中的天兵,他彻底没有了期待。
赵云已经开始打心底认为黄巾军不可能是刘备集团军可靠的盟友。
张宁牵着秦子豪的手,将自身的热量传导至秦子豪身上。
穿过一众头系黄巾的流民离开营地,西边有一大群黄巾军举着火把正跑来跑去。
这里是周仓临时开辟的一片场地。
中午抵达灞陵桥以西的数十万流民将会在这里陆续被周仓手底下的黄巾老兵各自分配。
流民们将被划分为各个方阵,其中老弱病残者会被特别筛选出来,而四肢健全的壮年男性则会被集中到另一处。
三十万人,将老弱病残赛选出来后,可能也就剩几万个壮年男子。
但是这三十万人全部都要授巾。
三十万流民的授巾工作可能要持续几天几夜,眼下筛选工作已经进行了三个小时。
参与到这一批授巾工作的大多数军官都已经完成了任务。
他们将自己的队伍带到事先规划好的位置并让他们坐在地上安静地休息。
秦子豪牵着张宁走入方阵与方阵之间的过道。
来来往往的黄巾军官见到他们后纷纷用手抚摸自己身上最好的那块黄巾以示尊重。
在得到秦子豪或者张宁的点头回敬之后,这些人便继续手头的工作。
数以万计的流民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坐着或站着。
他们森然有序的样子让赵云感到不可思议。
一群先前走个路都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列阵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散兵游勇。
现在竟然能整齐又安静地摆出一个又一个方队并且将过道的位置留的恰当又宽敞。
可以说,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这群流民的纪律得到了质的改变。
赵云不由得眉头紧皱。
“这是,怎么回事?”
周仓将老弱病残者划分在一起称之为黄巾众。
每一千个黄巾众由一位任职三年以上的黄巾百夫长管理,百夫长们在周仓手里经过调教后成为千众长。
他们会从自己领到的那一千余个老弱病残里挑选并发展值得信任的下线。
将他们细分为新的百众长,十众长。
对于不同的等级,黄巾的捆绑方式和数量,有着明确的要求。
百众之长以黄色锦缎束发,黄色厚布系额。
十众之长则以黄色厚布束发,黄巾薄布束额。
普通的黄巾众则只需简单地用黄色薄布捆住头发即可。
一眼看去,谁是普通黄巾众,谁是长官,一目了然,等级森然有序。
张宁笑着回头询问赵云。
“赵将军可曾见过如此秩序?”
赵云确实没见过这样等级森严的军队。
即便是汉家的官军。
也只是粗略地分一下将帅和士兵。
普通的小军官,完全靠认脸。
当初管亥领到这群流民的时候,只是潦草地发一根几厘米的黄色带子,让他们绑在身上。
有的小孩捆在指尖上,有的老人绑在手腕上。
系带的捆绑方式可以说是千奇百怪,一眼看过去全是杂乱无章,即便途中有流民混进来了都不知道。
穿过外围的一众千人老弱方阵。
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是黄巾军挑选出来的壮年新兵。
他们以一百人为一个方阵,看上去要细致不少。
虽然这些人大多都骨瘦如柴甚至还带着病症在身。
但是只要四肢尚且健全,身高能到一米五以上的,都被选了过来。
周仓手底下的黄巾老兵知道怎么去当百夫长,临场培训几分钟便能自行上岗。
他们以黄色厚布捆在额头,左臂绑着薄布。
十夫长则以厚布绑在左臂,额间不绑黄巾。
普通的黄巾军则以薄布绑在额头即可。
黄巾的捆绑方式有着十分严格的要求。
先不说后期的操演,眼下主要进行的是形象工作。
放眼望去,黄巾军的等级一目了然。
穿行在百夫长与百夫长之间,交谈一二又转向另一位百夫长的,是头绑锦缎的千夫长。
他们辗转各个方阵了解其中情况并一致上报到万夫长手中。
主持着整个授巾秩序的。
是那位站在临时高台上的万夫长。
他脚下是分发完毕的辎重箱子。
随军的黄巾只够装备眼下的这一小批人。
剩下的流民,需要等到辎重从舒城过来甚至回到舒城之后再做打算。
里里外外少说也有四五万流民被授予黄巾。
他们被告知黄巾的重要性,得到特殊黄巾的人更是会死死守护自己的殊荣。
就在这时。
一声强而有力的斥责声从阵中传来。
一位仅有一只手臂的黄巾千夫长正在勒令自己方阵中的黄巾军安静下来。
赵云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正是管亥。
他头绑锦缎,腰间带着武器,正在教训身边方阵里对着张宁起哄的流民。
“再让我听到你们乱说话,小心我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
对于身为黄巾仙姑的张宁,管亥并不算多么虔诚。
但是她是张角的女儿,管亥对张角极其虔诚,以至于他接受不了有人对张角的女儿说闲话。
赵云快步上前确认。
管亥换了一身新衣,头上的黄巾也洗干净了许多,至少让人远远地就能认出来不是寻常麻布。
“管将军,你!”
要论职务,管亥说到底就是个千夫长。
他先前之所以能在绝命谷统率三万黄巾军,凭借的完全是硬实力。
若不是一众千夫长里他最能打,黄巾军也不会那么听话。
从三万人一路发展到好几万人再到十万人直到三十万人。
管亥从来没管理过这么多的人。
他能把这批流民从开封城拉扯过来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赵云这才意识到。
原来自己叫了那么多天的管将军,到头来只不过是黄巾军里微不足道的一个千夫长。
“从开封到许昌,一路以来与赵将军多有摩擦,还请赵将军海涵。”
赵云看了看眼前的管亥,随后环顾四周。
那高台上的万夫长精神抖擞,颇具将领气质。
再看这些千夫长,他们个个行为举止都与管亥相差无几,只是其中一个看上去就很憨厚的千夫长略显逊色。
不等赵云多看两眼,那个神色憨厚的千夫长就发现了赵云。
他向赵云打招呼,随后把方阵的事物交给手底下新来的十夫长,自己则跑了过来。
“豪哥!这个新来的一看体格就知道,比周仓那个自己步步高升,不管兄弟的混蛋厉害多了!”
说着,裴元绍一个勾肩搭背贴上赵云,然后被对方猛地抽身肘击击倒在地。
裴元绍别的不行,主要就是记吃不记打,别人打了他,他还是能乐呵呵地跟人家聊天。
“这新来的,脾气怎么也跟周仓那混蛋一样。”
赵云这一击打在了周仓的胸口,因为有甲胄护体所以裴元绍也没有吃到多少真正的伤害。
管亥上来就把裴元绍拉到一旁。
听完管亥的话,裴元绍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壮汉不仅脾气和周仓一样,就连等级都和周仓一样。
他双手抱拳,整个人露出一副憨样。
“几位哥,还有仙姑,你们慢慢聊,我突然想起队伍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一溜烟裴元绍就不见了。
赵云从裴元绍的身上看到了一点管亥的影子。
他们的行为举止几乎一致,除了性格上的差异以外,几乎没有区别。
一时间,赵云有点不能接受。
原来自己这一大段时间以来,都是跟着黄巾军的一个小小军官在称兄道弟。
最不能接受的,还是这一路以来几乎所有决策都是这个小军官在做,自己的一系列建议还都被他无脑反驳。
“管将军既然从未读过兵书,从未胜任将位,怎知掠敌之利,分险攻城,励军合众。又怎能统领三军?”
对于管亥的军职仅为一个小小的千夫长,赵云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
起初他以为,管亥高低得是黄巾军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再怎么也得是大将军之类的。
管亥摇了摇头回答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效仿秦子豪曾经的做法。
“我不过是一个失败的模仿者罢了,真正知道这些计策的,是仙姑,的丈夫。”
先前许昌会面时,管亥见到秦子豪后跪地哭喊秦公,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么称呼秦子豪。
打心底,他明白秦子豪是个很厉害的人。
但是话又说来,张角在他心中的地位还是要远高于秦子豪。
赵云不敢相信。
“不知方才秦公账下的周将军,在黄巾诸将中,位列几何。”
不等秦子豪和张宁开口。
管亥就率先开口。
他摆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他算个什么将军,除了一身蛮力以外,啥也没有,脑子不好使就算了,大字不识几个,就会跟着,咱们仙姑的丈夫,学点皮毛,能排到最后面,就算不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