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电话？”时以芸问道。
顾景文回答：“我爸秘书的。”
时以芸见顾景文脸色不好，安抚性的摸了摸他的后背，“不想接吗？”
顾景文：“不想。”
“那就不接。”时以芸轻轻道。
顾景文抬头看她，仿佛要把眼前人给生生看出一个洞来。
时以芸太温柔了。
从故事的一开始，她待自己就是温柔的。
从前顾景文和她初相识的时候，他想，他总要知道到底是时以芸生来温柔，还是这温柔，只是拿来给他一个人的。
后来察觉到时以芸对他的情绪变化格外敏感的时候，顾景文又想……你要是把我当做一个消遣的玩物，把我当身陷囹圄的怪物，把你自己当做我的救赎，当做我的救世主，你要是把我当做你实现自己英雄主义的工具……那我会疯的，我一定会发疯的。
但是这些话……这些话说出口，未免也太不酷了。
人都已经来了，只要不走就好了。
顾景文放任自己的手机铃声一直响下去，既不接通，也不挂断。
直到对方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不再拨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才对着一直默默陪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开口。
“芸芸，你听说过瓶子里的恶魔的故事吗？”
“嗯？”时以芸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顾景文清冷疏离的嗓音在月色里响起。
“从前有个恶魔被封印在一个瓶子里，这个恶魔说，如果谁能救我出来，我就侍奉他一生一世。”
“一万年过去了，恶魔没有被救出来，于是这个恶魔又说，如果谁能救我出来，我就侍奉他生生世世。”
“可是又是一万年过去了，恶魔还是没有被救出来。”
“于是这个恶魔最后说，”顾景文同时直视着时以芸的眼睛，“如果谁能救我出来，我就一口把它给吃掉。”
时以芸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顾景文忽而有些莫名的恼羞成怒。
时以芸说：“真巧，我也听说过这个故事。”
“只不过是另外一个版本。”
顾景文：“嗯？”
时以芸：“从前有个恶魔被封印在一个瓶子里，这个恶魔说，如果谁能救我出来，我就侍奉他一生一世。”
“一万年过去了，恶魔没有被救出来，于是这个恶魔又说，如果谁能救我出来，我就侍奉他生生世世。”
“可是又是一万年过去了，恶魔还是没有被救出来。”
故事的前半部分都是相同的，顾景文听不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直到最后，时以芸突然看向天上的月亮，他说，“第三个万年，这个恶魔修道成仙，自己破了瓶子。”
时以芸的视线最后从月亮回落到顾景文身上。
“顾景文。”时以芸轻轻说，“你用不着任何人救，即使我不来，你也能救得了你自己。”
我不邀明月，明月奔我来。
顾景文和时以芸都清楚彼此是在说什么。
在时以芸看来，顾景文本身就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他的父母，他们将一堆解不开的乱麻绳丢给自己年幼的儿子，自己却选择逃避。
再坚强的人一直活在童年时代的阴影里也会心力交瘁，顾景文对自己心理状态的那种消极态度就是他深受父母影响的缩影。
更何况，时以芸无声喟叹，顾景文一路走来实在太孤独了。
“顾景文，没事的，没事了。”
……
两个人再回到操场的时候几乎赶上“晚会”的结尾了。
“芸芸，顾景文，你们俩跑哪儿了啊？”杨莫旗招呼道，“这货找你们半天没找着。”
“这货”说的是郭柏宇。
郭柏宇对这场虚有其表的“晚会”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从开始撒欢儿到现在，精力还是没有发挥干净。
他在操场上疯跑，逮着谁就跟谁“交流”一下同学友爱。
杨莫旗早就没力气陪自家对象胡闹了，一个人坐在台阶上。
“啧，郭柏宇今晚怎么回事儿？”
顾景文带时以芸一起向杨莫旗走去。
杨莫旗平日里一向温和少言，在某种程度上，他是郭柏宇的内，郭柏宇是他的外，两个人仿若一体似的，除却为郭柏宇捧哏，她出于自己意愿说出口的台词少的出奇。
杨莫旗：“你们知道宗老师说今晚有晚会的时候，他为什么那么开吗？”
时以芸直觉杨莫旗的表情有点儿不太对劲，她犹豫的一瞬间，顾景文却拉着她一起坐过去，自然而然的接话道，“为什么？”
“郭柏宇他本来就没想玩的过火。”杨莫旗一笑，“其实哪怕什么都不玩，只要晚上的时候和大家一起这样待在外面，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所以，为什么呢？”顾景文再次问道。
“他妈不准他晚上出去。”杨莫旗忽然低下头，“从小到大，不管是他想看的电影，他想追的演唱会，还是他跟同学的聚餐，学校组织的露营……但凡是在晚上的活动，他妈都不准。”
“不会吧，都这么大了，家里还管那么严？”时以芸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强行调侃道。
杨莫旗说“他妈不准他晚上出去”，为什么是“他”，不是“他们”，他不是有个姐姐吗？
杨莫旗：“柏宇小时候走丢过，差点就没找回来。”
夜凉如水，杨莫旗看着郭柏宇在操场上乱窜的样子很心疼，几乎像一只被人圈养日久，刚刚放出牢笼的小兽。
她似乎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了，只是想要讲述一个故事。
“小时候，有一天晚上，他姐姐瞒着家里大人带他偷溜出去玩，半路突然很馋一颗糖，可是他姐姐只有买一颗糖的钱。”
“他那时候有点儿蠢，姐姐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于是姐姐就想先支开他，骗他说姐姐要去干一件大事，让他乖乖站在原地等他姐姐。”
“可是等他姐姐吃完糖回来他就不见了。”
事情其实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是杨莫旗现在说起来仍觉哽咽，“他姐姐以为他等不及我，自己回家了。”
“但是他那个小傻子不认路，根本就找不到家在哪里。”
“他妈知道他姐姐把他弄丢了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要哭疯了。”
“头天没找到，第二天报了警，报警之后又过了三天，还是没有消息。”
杨莫旗抬起双手，捂住了脸，声音里夹着颤音，“他姐姐当时想要是能让她弟弟回来，她就一辈子都不吃糖了。”
郭柏宇现在人就好好地在操场上乱窜，那张脸长得跟他姐姐一模一样，活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见当年的事儿最后有了完满的结局。
但是那些曾经的心痛、恐慌和绝望都不是假的。
时以芸安慰似的拍了拍杨莫旗的肩，却在心里无声喟叹，她其实更担心顾景文的情绪，原本他带她过来，是想让郭柏宇那个泼猴儿逗他开心的。
早知道郭柏宇身上还有这么一出事儿。
何苦来哉？抱头痛哭吗？
“旗旗。”
“旗旗？”
郭柏宇远远看见坐在台阶上的杨莫旗动作不太对劲儿，走近了才看到他那张满是泪痕的脸。
他有些惊异，看着离他对象最近的唯二两个人，犹疑了半晌，最终神色凝重道：“时以芸，顾景文，你们欺负我家旗旗了？”
时以芸：“……”
顾景文：“……”
杨莫旗转瞬平复了呼吸。
郭柏宇原本也不过开个玩笑罢了，能让他对象哭成这幅狗样儿的事，从小到大也只有一件，相比之下，他这个险些走丢的当事人可比自己对象坦然太多了。
“害。”郭柏宇无所谓道，“我家旗旗又跟你们说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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