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教谕犹豫了下。
他教授学生,认为当循序渐进,不能不求甚解,善自拔高学习内容,否则对于经义原本的理解会出现偏差。
长久以来,做出的文章自是水中月镜中花,根基不牢。
但范凌恒目光在烛光下映照着一种叫做求知的欲望,他内心叹了口气,过往的坚持也出现一丝松动。
“下不为例,只此一次。”孟应星暗暗告诫自己。
他手指文集道:“学文章先学问题,八股文不同于骈文、诗赋,对文体的要求非常严格。”
“八股文分破题、承题、起讲、起股、入题、中股、后股、束股、大结。”
“破题对作文题目进行分析,而后承题承题就是承接破题,对题目展开进一步的说明。”
“起讲是在破题、承题和正式论述之间的过渡段落,既上结承题,对题目继续进行说明,又下启论述,对题目所包含的义理开始阐述。”
“前三者加起来并为‘帽子’,是正文之前的内容,”
“入题、中股、后股、束股,是两两相对偶的四部分,在此部分,句子要求文义相对、句式相同、字数相等、音韵和谐。”
“最后是大解得出结论。”
“你认为,如果按照重要的先后顺序,你以为当如何排序?”孟教谕有心考校范凌恒。
范凌恒皱了皱眉头沉吟道:“学生认为破题是文章最重要的一部分。”
“嗯?为何?”孟教谕坐回原处,两人隔桌而视。
范凌恒想了想前世高考前语文老师教授的作文技巧,一边回忆,一边缓道:“我听说过一句俗语叫‘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做文章应是如此。”
“首句一是为全文内容设纲,二是应以奇句夺目,吸引阅卷老师的注意。”
蓦得,他眼神一亮,忆起前世老师讲的议论文,发现八股文竟然与之有较多共通之处!
“文章,一定要有一个明确的中心。虽然八股文已经确定文体格式的内容,但万变不离其宗,文章要表达的内容无非来自三方面。”
范凌恒顿了顿,眼睛闪闪发光:“一是‘是什么?!’二是‘为什么?!’三是‘怎么样?!’”
孟教谕瞪大了眼睛,直溜溜盯着范凌恒,闻言不禁出声道:“此三点做何解?”
不知不觉间,学生和先生的身份彷佛互变。
范凌恒的脑海中,前世和今世的两重知识叠在一起,以点带面、从线到片、互相交织、互相印证,慢慢形成了自己的见解。
听到先生询问,他也没过多考虑,直接开口解释道:“一:是什么?即先揭示论点或论题的内涵,也就是文章开头一定要鲜明地亮出自己的观点。额……就是先写出自己文章对于题目的解答。”
“二:为什么?即要围绕自己的中心观点展开多角度、多层次的论述和证明,按照八股文的形式,就是要用‘圣人之言’去印证自己的观点,证明自己的观点是圣人曾经说过的,这样文章才立得住脚。”
“三:怎么样?即在充分印证了观点之后,以明确的态度去进行总结,表明自己的态度。”
刚才那篇八股文是范凌恒今世接触到的第一篇八股文,他与前世所学一一照应,边想边答。
殊不知孟教谕心中已掀起滔天巨浪。
范凌恒彷佛拨开了云雾,一缕阳光穿破云层,两世的知识在这一刻豁然贯通,他越说越兴奋,全然已忘记现在本应是孟教谕指导他。
“刚才说到破题为最重要,因只有破题破的好,能让阅卷老师识别出考生的说理能力,同时语言组织好,紧扣题目,这才能让老师有读下去的欲望。”
“其次应该是起讲,因为起讲之后乃为正文,如果说破题是考校对题目的理解,那么起讲就是对正文定下基调。”
“在起讲部分,起头一定要符合两点,一是和开头破题呼应,二是正文部分要围绕起讲的内容展开论述。”
“至于正文部分,学生认为反倒是最不重要的,因为这部分要求是文义相对、句式相同、字数相等、音韵和谐,有固定的格式和明确的音韵要求……”
说到这儿,范凌恒如梦初醒,整个人与之刚进书房时相比竟似脱胎换骨一般,目光炯炯、神采飞扬。
“学生记性好,只要多背书,多作文,正文的潜文造句和八股束对于学生来讲反倒最容易!!”
“”
范凌恒不禁欣喜若狂,喜不自胜。
前世那个时代,八股文一直被称作荼毒读书人,禁锢其思想的统治工具,导致大多数人对八股文的印象不佳,范凌恒就是其中一员。
历史课本上很多名人,单拎出来看也都不是当年状元,这导致他一直认为作八股文难度非凡,毕竟能在史书留名的人当年考试都考不好,那普通人怎么可能做得好八股文?
今日初次接触八股文的他在教谕讲解八股文的文体后与前世所学相互印证,竟发现八股文对自己来讲并没有那么困难——最起码没有想象中的这么难!
按照议论文的方式去解读八股文,这不就是论点、论据、论证么?
把八股文的“帽子”作为论点,中间入题、中股、后股、束股不就是论据和论证的过程么!
由于八股文是‘代圣人之言’,所以,在中间八股使用圣人经典来证明自己的论点正确,这不妥妥的举例论证法么!
破题——八股——总结,这种作文方式,哪个后世学生不清楚?
总-分-总嘛!
这一刻,范凌恒觉得冥冥之中,人们受之于命运的任何东西,暗中都标着价码,而这个价码,他已在前世支付过了!
所有的事与愿违或许都是惊喜的铺垫,所有的坚持不懈终将得到岁月的褒奖。
如果没有前世笃信知识改变命运,在学生时段的拼命学习,恐怕他也不能这么快就能和两者联系在一起。
“啪啪啪……”
突如其来的掌声惊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的范凌恒,鼓掌者正是坐在对面的孟教谕。
范凌恒老脸一红,羞赧道:“不好意思,让先生见笑,学生刚才过于专注,情不自禁说了很多胡言乱语,望先生见谅。”
一天都板着脸的孟教谕面色呆然,嘴里机械重复的回应道道:“不碍事……不碍事……”
范凌恒尴尬的看着自己新任老师,明白论点、论据、论证和这些写作技巧放到现在着实有些超纲。
毕竟,这是后世数以千万计的老师们集思广益,再对付机械化考试时总结出来的高分技巧,搁到
半晌过去,收回下巴的孟教谕满脸不可置信:“这……这是你自己悟到的?就在刚刚?”
范凌恒见问到头上,也不想再甩给什么白胡子爷爷或者流浪道人一类的……否则老师恐怕只会认为自己在糊弄他。
既然这样,那不如让自己扛起潮阳“天才”的名头,从众人中脱颖而出,获得更多关注,攫取更多的资源。
反正这些知识也是大明的首创,不怕别人说他抄袭。
范凌恒看着教谕,直接了当道:“先生,您讲完八股文体后,学生灵光乍现,悟到了刚才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