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凌恒轻抿一口酒,缓缓道:“你想让我怎么办?”
他不认为自己会输,盛若海如果真在学习一道有天赋,16岁还会只是县学宫学子么?
在这个科举时代,挑选府、州、县生员(秀才)中成绩或资格优异者,升入京师的国子监读书,称为贡生,意谓地方挑选人才贡献给皇帝。
贡生可在天子脚下,国子监读书,面对最好的老师,接受最好的教育。
但贡生依旧要参加科举,而且每个月贡生还有固定的文章要交,每半年要进行考核一次,不过关者取消贡生资格,放回原籍。
盛若海连贡生都不是,拿什么和他比?
再说制式化学习,古人经历过衡水模式么?卷的过小镇做题家么?
但盛若海不这么认为,他见范凌恒有同意的意思,止不住激动道:“我要你跪在妈祖庙前,发誓给我做十年幕僚!”
妈祖,亦称“天妃”“天后”,俗称“海神娘娘”,沿海各地的渔民和航海者都把妈祖奉为海上保护神,在潮汕这边有句俗语:“遇到需要发誓的事情,他要是敢对着妈祖发誓这事肯定是真的,要是说对着佛祖发誓肯定在骗你。”
所以,潮汕人只要敢在妈祖庙发誓,那是一定会把遵守誓言的。
此话一出,不仅是朱照还是范凌孟都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盛若海,范凌恒也皱了皱眉头。
盛若海清楚,只要他能考中进士,爷爷和大伯在官场的关系能让他少走数十年以上的弯路!
家里去年给当今首辅严嵩严阁老送去了五色珊瑚树三支、沉香木数箱、龙涎香二十两。
虽无金银,可这些东西岂是能用金钱去衡量?
再者说,严阁老家财万贯,那是大名首屈一指的富豪,只送金银岂不是太过于普普通通。
就拿龙涎香说,整个广州省去年入宫的贡品也仅有三十余两,他们盛家送出去的就抵得上广州省上贡给皇帝的六成多!
同等价值的金银,哪个更能让严阁老高看一眼?
这些东西入了严府后,大伯写信说或许他按察副使的职位去掉副之一字也就这两年功夫,多送奇珍异宝,不送金银的办法也是大伯提的。
但大伯毕竟年事已高,未来官场的关系总得有一个人来维护,盛若海自然是整个盛家的首选。
作为盛家二子,在大哥学问一道并不突出的情况下,如今整个盛家都把他视作未来的中流砥柱般存在。
自小盛若海就承载了盛家的希望,爹爹和大伯从小就教育他:“汉高祖刘邦平民出身,文不能书,武不能战,智不比张良、勇不如韩信、才不敌萧何。他能成就事业的原因是什么?因为他知人善用啊!”
“蜀国能偏安一隅,和魏、吴相抗,就是因为刘备善于收买、笼络人心。”
两人还劝诫盛若海,他只要见潮阳县有可用之才,尽可招至族中。
当时他还傻乎乎的问,如果别人不愿意为他所用怎么办?
“如果你得不到,未来又会对你产生阻碍,那就毁了他。”大伯当时这么回答道。
这是大伯为官三十几载的经验之谈,他自是记得清清楚楚。
盛若海不是无脑莽夫,从不认为一个人就能成就一番事业。
范凌恒过目成诵和随口作诗的才思敏捷是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过的。
孟教谕如此看好他,自然也代表他在学问一道颇有天赋。
他托人查了查范凌恒家的背景,只是范氏普通的下等户罢了,前几日才受到重视,得到来学宫读书的机会。
虽然和自己发生了几次小小的不愉快,可不涉根本。
他自诩潮阳孟尝君,礼遇下士、求贤若渴,只要范凌恒能入吾彀中,他自然不会介意范凌恒对他的不敬。
如果不是他盛若海的人嘛……那或许不等明年县试,范凌恒家里出点什么意外也很正常吧?毕竟穷人家里出问题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
范凌恒皱着眉头思考了下,大概也弄明白盛若海的想法。
不过他不相信,一个打架时让小弟动手,自己袖手旁边;因为马失前蹄不小心跌倒,却迁怒于人的盛若海真能有容人之量。
之前他大学刚毕业进入金融公司,第一任领导就是这样的人,一开始他作为新人,业务要从头开始学,业绩更是没有。
起初领导每日把各类杂活交给他,譬如打扫办公室卫生、端茶倒水拿外卖等。
范凌恒当时只得下班后自己想办法学习业务,直到第二个月,他从公司系统被标记不合适的客户里翻出一名金主,并一举成交了数百万的理财单,这才受到领导的重视。
后来范凌恒连续开单,领导也一路绿灯,他干什么都进行特批,直到他在一次签单过程中出现重大失误。
本来他是准备按照公司流程老老实实的给客户签基金理财协议、风险告知书等,可那天办公室打印机出了毛病,他原本说去旁边办公室打印一张,可领导怕夜长梦多,告诉他不碍事,以后再补也可以。
他信以为真,当时只顾着把钱收进来,后来忙了起来,又把这件事儿抛之脑后。
但后来,客户买的基金暴了雷,收益一路下滑,最后甚至赔了大半本金。
客户损失惨重,一怒之下以“未签署风险告知书”为由把公司起诉到法庭。
在查证过程中,范凌恒把当日发生的原委一五一十道来,可轮到他那领导时,这狗日的竟然满嘴瞎话!
他不仅不承认自己撺掇范凌恒不用签风险告知书,还把脏水泼到范凌恒身上。
说他经常对员工进行培训、强化公司规定和金融业的法律法规,是范凌恒一意孤行、不遵守公司有关规定才导致出现如此严重的后果。
结果可想而知,最后范凌恒把前几年的积蓄全赔给客户不说,还在金融行业信誉扫地、被公司以“操作违反违规”为由辞退,甚至连一毛钱补偿金都没拿到。
后来范凌恒靠比特币翻了身,可他一辈子忘不了那个小人给他上的这一课!
自那以后他就明白了什么叫人心叵测,什么叫做两面三刀。
他把盛若海也归为这种人,表面看起来谦逊下士,那是他觉得你有价值;当你对他价值不大时,立马变得狭隘刻薄,斤斤计较。
范凌恒眉头舒展轻声道:“多谢盛公子抬爱,但我是个散漫惯的人,幕僚恐怕并不适合我,不如换个赌约吧。”
盛若海内心极为不满,他作为盛家的二公子,自认给足了范凌恒面子,只要他能成为自己幕僚,盛家肯定不会亏待他。
至于范氏,也就前些年出了个范进,现在早已日暮西山。
朱照担心范凌恒真答应了盛若海,成盛若海幕僚了以后自己怎么办?
父亲可千交代万嘱咐要和盛家保持好关系,未来希望能从盛家这边进更多更便宜的货。
听到对方开口拒绝,他觉察盛若海的不满,瞪眼骂道:“不知好歹的小子,盛公子是给你这下等人一个机会,你竟然拒绝?”
“你以为你是谁?范进么?就算是范进见了他爷爷也得喊声大人,你有什么资格?”
范凌恒微微笑道:“我有没有资格,不是一个连《三字经》都背不好的人可以说三道四的。”
“谁说我不会《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
“够了!”盛若海压抑着怒火道:“不要丢人现眼!”
“不是……盛公子,我……”朱照想要开口辩解,却发现盛若海冷冰冰的盯着范凌恒,看都没看他一眼,于是只得灰溜溜坐下来。
朱照虽然看起来蠢,但跟盛若海这么长时间,他晓得范凌恒已经把盛若海从里到外得罪个遍。
这位二公子虽然看起来礼贤下士,但那是得别人听他的才行,不听他的,他自有办法整治你。
就那范凌孟,在范凌恒出现之前已经快被盛若海挤兑的连学都不想上了,也不用其他法子,在学宫交代帮手找他麻烦、落他面子——招式不新鲜,但极其管用。
可……这个范凌恒!彷佛盛若海的克星一样,每一次和他见面都惹得盛公子不快!
他相信盛公子要出手整治整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