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拉回到两个时辰前,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富春园里,零零星星几个客人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系着腰带从屋子里走出来。
不一会儿,几个头戴平顶巾,腰束红织带,身穿青衣的吏员迈着八字步从富春园大门鱼贯而出,旁边跟了个矮小的身影。
“各位大哥,千万别忘了,那厮早早的会从东门进……”
“知道,知道,莫再说了,县丞昨儿就交代过了,今儿哥几个肯定把事儿给办成。”一个歪戴头巾,方脸盘,鬓角头发略微秃了一些,稍显年长的吏员不耐烦道。
“金捕头,你可一定上心,盛家公子可关注着这事儿呢!”
“你是在教老子做事么?”姓金的捕头呲着满嘴黄牙,凑到矮个子面前,手点着他的胸口,吐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金捕快色眯眯地看着朱照,淫笑道:“我当小吏那会儿你爹还在你奶怀里吃奶呢!盛家怎么了?我惹不起盛家还惹不起你朱家?要不……兄弟们,咱们今儿把事办完去朱家烛铺里找找乐子?听说这小子他妈可是风韵犹存,过过眼瘾去。”
一番话下来,吓得朱照两股战战,全身哆嗦。
他满头大汗,结结巴巴道:“大……大……大哥,今儿……办完事……小弟继……续安排……各位来……富……富春园。”
“啐,这才对么!兄弟们,咱晚上接着来富春园找乐子,朱公子包圆了!”
金捕头看着面前的怂包,用手拍了拍朱照的脸,带着几人扭身离开。
“呸!”看着捕头们身形渐远,朱照用袖子擦了擦脸,往下吐了口口水,想到刚才金捕快指甲缝里夹着黑泥巴的手就一阵恶心。
朱照安慰自己:“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反正盛若海花钱,又不是我花钱。昨晚的美人儿还没起床,不如我再多陪她一会儿。”
想到昨日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他心头一片火热,迫不及待的往回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朱照上楼搂着倌姐继续睡觉,金捕头带着捕快打着哈欠来到潮阳县东门。
一个年轻捕快指着旁边的包子铺道:“头儿,那有热包子,要不我去弄几个吃吃吧,昨儿晚上费了不少力气,现在肚子有些扁。”
金捕头笑骂道:“就你小子年轻,火力壮,晚上瞎折腾!早上听钱大娘说,倌姐都不愿做你生意了!”
其他几人笑出声,金捕头交代道:“赶紧去,速去速回,盛家安排的勾当,还是得尽点心,办妥了晚上咱继续听曲儿去,是不是?各位弟兄?”
“头说得对,晚上听曲儿去!”一个个精虫上脑的捕快们蠢蠢欲动。
“好了,小七去弄几个包子吧,我们在这儿守着。”
过了会儿,太阳刚升到和城楼同样的位置,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推着辆木制推车走进城门。
小七看了看车上挂的字,确定是今日要抓的人,便去通知在茶馆歇息的金捕头。
“头,人来了,要不要现在抓?”
金捕头一口气把茶水喝尽,抓起桌上佩刀,眼睛盯着推车道:“走,跟上去,不过现在不抓,等他今日把鱼丸卖出去再抓,这叫人赃并获。”
“小伙子,给我拿四个鱼丸,喏,这是二十文。”
“好嘞。”范凌远手脚利索的用荷叶包上四个鱼丸递了过去。
他卖鱼丸已有月余,从第一天开始,每天100个鱼丸都能卖的精光。
起初是辰时日出时进城,酉时日落时归才能卖的完。
但现在辰时进城,不到午时就能卖完,生意红红火火,要不是范凌恒拦着,他觉得自己一天最少能做出来五百个丸子。
可那小子讲什么奇货可居、物以稀为贵,一直压着不让多做。
即便这样,这一个来月,除去家中用度,现已攒下十两银子了。
中间他还遇到不少店家想要购买鱼丸秘方或者是想要提出合作的,但都被范凌远拒绝了。
因家中商量,准备多攒点钱在县里租个门面,兄弟二人住在县里,不论是做生意还是上学都要方便许多。
前几日他在潮阳县出租房屋的邸店询了价格,也有相中的赁屋,只要再攒个把月银子就能付得起赁屋租金了。
不过听凌恒昨天说,他需要去县衙税课局,交一个叫什么市肆门摊钞的门摊税。
所以他今日装好银子,准备顺着去县衙的路贩卖。
“走一走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潮州第一鱼丸!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10文又不贵,人人花得起~”
他吆喝了几句弟弟给他编的叫卖顺口溜,推着车缓缓前行。
突然,身后一个粗糙沙哑的声音传来:“喂,那个卖丸子的!”
范凌远停下脚步,几个五大三粗、腰间佩刀的捕快围了过来。
“金捕快,今儿轮到您当值呀?来来,给您包点儿吧。”范凌远一看是县里捕快,心里一个咯噔。
这群坏良心的整日在县里不务正业,天天在街上游荡懒散、斗鸡走狗,看见小商小贩的就一群人围上来,卖鸡蛋的送鸡蛋、卖烧饼的送烧饼……
自己也免不了被敲过两次竹杠,狠狠出了把血。
金捕快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范凌远用荷叶装了十来个鱼丸进去,又分别给其他人包了三四个鱼丸,等他做完这一切,这才慢慢悠悠问道:“范凌远是吧?你卖鱼丸多久了?”
范凌远摸不准他要做什么,只得满面堆笑:“回金捕快,咱家鱼丸已经卖了四十多天了。”
“呵呵,四十多天啊……想必挣了不少钱吧?”金捕快皮笑肉不笑道。
范凌远下意识紧了紧胸口的衣服。
小七一把拽着他的肩头道:“你这厮,怀里揣了什么?”
说完就要拉他衣领,两人你推我搡,其他捕快见状连忙上去帮忙。
范凌远寡不敌众,很快便被反绞双手,强压跪地,他怀里的钱袋也被小七呈到金捕快面前。
金捕快掂量下钱袋,又打开看了看:“哟,十两银子,看来真挣了不少,兄弟们,把他押回大牢去。”
“金捕快,不知我犯了什么罪?”范凌远被按着双臂,狠狠的看着这群欺市霸民的小吏们笑嘻嘻的把他车上的鱼丸往怀里踹。
“犯了什么罪?你这四十几天可去交过税??”
“我今日带着钱袋就是为了交税!”
“钱袋?我怎么没见到什么钱袋?”金捕快把银子倒出来,随手把空空如也的钱袋丢给小七,使了个眼色。
小七心领神会,从怀里摸出火折,把钱袋点燃。
火焰舔舐着袋子的边缘,迅速蔓延开来,麻布制成的钱袋被烧得支离破碎,熊熊火焰最终将其吞噬殆尽。
很快,火苗渐渐熄灭,只留下街道上一堆灰烬和烧焦的痕迹。
金捕快把银子收好,看着小七销毁证据,狞笑道:“凡客商匿税,及卖酒醋之家不纳课程者笞五十,物货酒醋一半入官。(注1)”
“交易用银一钱者,罚钞千贯!(注2)”
“你犯了什么罪还用我说么?”
说完,拿出一两银子,想了想,塞回自己兜里,又摸出一钱银子塞到范凌远怀中。
“兄弟们,你们都看见了,他卖了一钱银子的鱼丸,按律该罚缴一千两银子,笞五十!给我绑了他,押回大牢,等他家人来赎他!”
一个捕快从怀里掏出捆麻绳,利索地把范凌远双手反绞,押着他站了起来。
范凌远鼻头流着血,这是刚才不知道谁给了他一肘子。
同时脸色惨白看着金捕快,慌忙解释道:“大人!我刚开始做生意,不知道还有这个规定……大人!不知者无罪啊!”
金捕快看着范凌远惊慌失措的样子,阴笑道:“没事,等到了大牢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注1:
凡客商匿税,及卖酒醋之家不纳课程者笞五十,物货酒醋一半入官。于入官物内以十分为率三分付告人充赏,务官攅拦自获者不赏。
——《大明律·卷八·户律·课程·匿税》
注2:
洪熙元年增市肆门摊课钞……
正统初,诏凡课程门摊,俱遵洪武旧额,不得藉口钞法妄增……
户部言民间交易,惟用金银,钞滞不行。乃益严其禁,交易用银一钱者,罚钞千贯……
《明史·志·卷五十七·食货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