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气息凝重且静谧,只有微风拂过树梢,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范凌恒和范凌孟两人站在一颗榕树下,一言不发。
时不时,范凌孟抬头看看范凌恒,却见对方脸上凛若冰霜,身子挺得笔直,目光死死盯着正厅方向,一眨不眨。
又过了一会儿,范凌孟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沉默,便出声道:“恒哥儿……”
“嗯?”范凌恒虽有所回应,但视线却不曾离开那扇大门。
“你相信我爹,他不会亏待你的,范家未达弱冠之年的年轻人里论学问就数得上你了,他不帮你帮谁?”
范凌恒沉默了会,轻声回道:“潜力与实力不能化作等号,在潜力未曾兑现之前,潜力终归是潜力。”
“你这实力,我早就给爹说过了……”范凌孟嘟囔了几句,见范凌恒没有接话,便住了嘴,陪他一起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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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内,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和范清儒分坐两端。
一位老者情绪激动道:“不行!我不同意!”
另一位老者劝慰着,试图缓和气氛:“范二,你急什么,没看到族长还没发话么?”
被称作范二的老人头发斑白,指节粗糙,皮肤黝黑,闻言暴躁如雷的叫道:“范松!我急什么?就他这鱼丸,能值一千两银子?”
“你看范凌孟整天和这小子混在一起,族长肯定向着他说话!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咱范家的银子就这么不明不白花出去!”
范松感受到范二的情绪,也开始露出怒气:“范二!你要不懂得世道就别乱说,你知道甲子镇的鱼丸在广州府有多好卖么?”
“人家一两银子就二十个鱼丸,他们在明德街的店面还没你家厢房大,十天卖出去的银子就能买两个你家!”
范松停顿了一下,耐着性子向他解释道:“而且,范凌恒是有希望考上进士的大才!就冲这一点儿你借给他钱也不亏啊!”
“那他现在不还不是么……”范二小声念叨了几句,见范松动了真火,赶紧住嘴。
范松是秀才,有功名在身,方便和官府打交道,所以由他来负责范氏在广州府的生意,对于市场行情比之范二要清楚。
另外那语气不善的老头负责的却是范氏在范进去世后赖以生存的杀手锏——走私船队。
他常年在海上漂泊,脾气难免暴躁。
范二是范进的二儿子、二房当家,范松则是其三子。
范清儒的爹死的早,但族长之位传子不传女,传嫡不传庶,范清儒虽是族长,但见了二老也得称他们二叔、三叔。
范松见范二消停了些,扭头问道“大侄,你怎么看?”
“我认为……咱们不仅要支援他这一千两银子,回头鱼丸这个生意,还得让他参与进来。”范清儒听了二叔、三叔的争论,斟酌了下,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凭啥?凭啥!”范二吼道,范松眉头一缩,开始思考起来。
“锦上添花到处有,雪中送炭几多无。”
范清儒缓缓道出这句话,对着二老解释道:“你们知道小儿跟着范凌恒几日后,对我这当爹的说了些什么么?”
“他竟然对我说,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过目不忘的人、有‘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的悟道之人!”
范清儒咂了咂嘴,看着二老诧异的目光,抚了抚长须,陷入回忆:“你们都知道,前几日有几个红包鬼去广州,来咱们县里补给,在集市上无人可懂其言语,正是一筹莫展之际。恰巧家里小儿和范凌恒路过,那范凌恒见状上前,竟然说的一手流利的弗朗机语。”
范二之前负责范氏的走私生意,对潮阳县内同行自是有所关注。
“不可能,绝不可能!咱整个潮阳县也就盛家有位吕宋来的师傅懂得弗朗机语,他一个连潮阳县都没出过的穷学生,怎么能说得弗朗机语的?”
范清儒朝他摆了摆手,目露疑惑道:“起初我也不解,后来小儿告诉我,范凌恒自从脑疾后,即有了过目不忘之能。”
“且在梦中,他常常会位于一处悬挂‘玄都紫府’的道场内,有一名头戴冠冕,身披长袍,手持仙杖,长须垂至胸前的老者教导他天南海北的知识。”
范松平日好游山访道,闻言惊了一下,沉声道:“莫不是太上老君?”
范清儒耸了耸肩道:“我不知道,或许是或许不是。但小儿所言,范凌恒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除了这个,我看也没什么解释得通。”
见范二还有犹豫之色,范清儒劝道:“刚才三叔所言非虚,甲子镇的鱼丸确实可以在广州府卖出高价,供不应求。若我们能有此秘方,两个月内,我有把握挣回来这一千两银子。”
“二叔,你要知道,范凌恒他虽然姓范,但在他入学宫之前,咱没怎么照顾过范清儒家。”
“他对宗族没有归属感!”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让他对宗族产生感情,产生归属感,我们要做的不是落井下石,而要雪中送炭!”
“这样一来,才能让他记得宗族的好。”
范清儒想到这几年宗族受到的打压,气不打一处来,激动道:“他这才短短几天,就拿出了鱼丸的方子,那未来呢?他梦里的老道是不是可以传授给他更多的方子?”
“且说这过目不忘之能,最少就能保他个举人!再往上一步就是进士啊!”
“二叔、三叔,你们想想,盛家已经多少年没有出过一个进士了?”
范二和范松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范二点了点头:“我…我同意你的说法。”
范松接口道:“我也同意。”
范清儒拍了下手掌道:“‘送人送到家,送佛送到西,’既然二位叔叔都同意帮他,那我稍后开张条子,让我家小子去钱庄支银子出来。”
“二叔,你和刑房王司吏、税课局赵司吏相熟,你带点东西拜访一下,看还有没有婉转的余地。”
范二点了点头,他之前负责范家海外走私这条路,偷税漏税避免不了,没少和吏员和税课打交道。
“哥,你帮我也准备一份礼品,我一会儿去找一下厉主簿,他和我同年举人,有同窗情,知县不在,也就他还还能和县丞掰一掰腕子。”
范松对范二交代完后,转头看着范清儒道:“既然你这么看好范凌恒,那我们这两个老头子就相信你的眼光,他哥那顿鞭子估计是少不了,但走动走动嘛……总有法子的。”
说到这儿,范松不禁眼神暗了下,他想到了自己小时候。
当时范进大伯时任山东学道,直到去世前,范家何其风光,别说区区一个匿税,那二十年,范家酒楼都没交过税!
潮阳一县谁不知道范进的大名。
可随着盛家的崛起,一切都翻了过来。
希望范凌恒这孩子能担得起清耀对他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