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用罢,孟教谕先行离开县衙,杨知县把范凌恒领来书房,两人对桌而坐。
只见书房东边的书橱里密密麻麻的摆放着各册古籍,范凌恒一眼望去,有些书册的封皮上甚至有些已经泛黄。
书橱的旁边,放置了一个古色古香的铜鼎,铜鼎内嵌有各种花纹,看上去颇为考究。
两人分坐案几两侧,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案书案上,其上摆放着一册文书用铜虎钮镇纸压住一角,旁边摆着一个青玉笔架,笔架上上面雕刻着“文以载道”。
除此之外,在杨知县身后高悬一副水墨字画,上绘山水、人物、花鸟、竹石。
范凌恒对画作了解不多,但这幅水墨画下面红色印章赫然入目:“徐文长!”
杨知县见弟子盯着自己身后的画作目不转睛,笑呵呵问道:“难不成凌恒也对书画感兴趣?”
“先生,学生对书画堪称一窍不通,但对画这幅画的人却有所耳闻。”范凌恒笑着回答道。
“哦?莫非你知道文长兄?”杨知县刚吩咐家丁取来上好茶叶沏茶,闻言不由好奇道。
认识!怎么能不认识!
不仅认识,范凌恒前世还去过绍兴市的徐渭艺术馆,参观过这位在大明276年时光里,可以与解缙、杨慎并称“明代三才子”的徐渭,徐文长的艺术作品。
当时导游用了一句顺口溜来介绍徐渭的生平,让他记忆犹新:“一生坎坷,二兄早亡,三次成亲,四处帮闲,五车学富,六亲皆散,七年冤狱,八次不第,九番自杀。”
在艺术馆内,阅读徐渭生平简介时,他为这位大明的天才穷困潦倒、贫病交加的晚年深感遗憾,但又为他中年时期平叛倭寇的谋划拍案叫绝。
他刚才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想到的却是徐渭的另外一段经历,不是他艺术、文学的一面。
在去年,也就是1558年,徐文长成为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直浙总督胡宗宪的幕僚。
透过这个,他又联想到了更多的人。
比如杨知县的老师唐顺之,在今年官拜太仆少卿,进右通政,右佥都御史兼提督军务,正与胡宗宪共治浙江海患。
只可惜,以上三人死的一个比一个惨。
胡宗宪,含冤而死;徐文长,在穷困潦倒中抱愤而卒;唐顺之,染病离世,年五十三岁。
或许……
范凌恒瞄了眼杨知县,见先生还在等他答复,轻咳两声缓缓道:“学生对我大明海患多有关注,听闻徐文长先生颇有军事才能,得浙江巡抚胡大人赏识,将其招入幕府,充当幕僚。”
“呵呵,此人虽屡次参加乡试不中,但不得不承认,其人确实有才,他的画作山水、人物、花鸟、竹石无所不工;书法上善行草,兼工诗文;能操琴,谙音律;在军事、政治上也颇有建树。”
杨知县说着说着,不由陷入回忆,那还是他跟随唐先生在宜兴求学时,隔壁绍兴据说有“神童”聪颖异常,文思敏捷,六岁读书,九岁便能作文,十多岁时仿扬雄的《解嘲》作《释毁》,享誉远近,这人就是徐渭。
只不过后来他在嘉靖二十六年考上进士,徐渭却因连考数次不中,只得招收学童,教私塾以糊口。
后来他就没怎么听说过徐渭的消息了。
唐先生在两年前受赵文华推荐,被任命为南京兵部主事,他作为学生的当时自是为老师感到高兴。
没想到就在去年,师生书信来往时,唐先生告诉他,之前绍兴的那个“神童”徐渭竟与他共事,还被人称作“小唐顺之”!
自家先生可被称为“文武全才”,此人能与先生共论,想必是有些真才实学。
直到今年年他初回家省亲时,恰逢先生回乡,身边还有一人,便是那徐渭。
三人在短短的十来天内,论古谈今,畅所欲言,他与徐渭更是相谈甚欢,相见恨晚,临到分别时,徐渭还作画一幅送给他。
“……你若能亲眼见到他,肯定会为他的才华所折服,只不过你千万要忍受他的一些臭毛病,哈哈哈。”想到好友,杨知县不禁放声大笑。
见老师如此高兴,范凌恒瞬间对自己的计划更有把握了,只不过在此之前,他问出了在他心中横跨四百多年时光的一个问题。
“先生,若徐渭如您所说,聪颖异常,文思敏捷,但为何会屡试不中?”
杨知县摇了摇头,长吁短叹道:“你这个问题我问了他本人,他给我答复是:‘非不愿尔,乃不能尔’。”
“他知四书,通五经,从二十岁到现在,考了八次都没考过。他说每次他上考场时,就手脚冰凉,脑子里面所有读过的书、写过的字彷佛活了一样涌到他眼前。拿到题目后,这些书、字又让他觉得陌生,脑子里知道这些意思,但就是不知道如何下笔。”
“但只要下了考场,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幻觉,他可以根据刚才的题目写出四五篇不重样的八股文,篇篇经典。”
“你说说,这是什么毛病!”杨知县为好友打抱不平道。
“莫不是太过紧张所致?”范凌恒想到之前他们班有个学习特别好的学生,小考、年级考都能名列前茅,但只要是市级考试就名落孙山,最后高考也是发挥失常,不得不复读重考。
问过心理医生,说是因为他是属于抑郁气质类型的人,神经类型为弱型、不平衡型,所以当有刺激过来时,这样的人神经的调节能力偏弱,抗刺激的能力也弱,更重要的是——无药可治。
结合着徐渭后半生的精神病,十有八九也是属于这种气质的人。
范凌恒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了一番,又引来杨知县喟然而叹。
“不过,如果可以把他放在一个轻松地环境中,让他得到成就感和满足感,或许可以能够帮助他缓解这种症状。”范凌恒开始给杨知县下套。
“说得容易,办起来难,现在浙江平定倭寇海患到了关键时期,哪能有什么轻松地环境。”杨知县闻言摇头苦笑道。
杨知县话音刚落,范凌恒赶紧接上:“或许学生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