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范凌恒顶着黑眼圈,一步三晃的向马车走去,不怪他一副肾虚样,只怪自己拜了个好师傅。
但凡以后再有人说大明没有资本主义萌芽,范凌恒高低赏他两个大嘴巴子!
看看吧,两天时间他完成了平日半个月的工作,这不比什么大资本家压榨劳动力剩余价值还要来的狠!
屋外,范凌孟和范清儒父子俩,范凌云和范凌风兄弟两正在院中的大榕树下闲聊。
“恒哥儿,你没事儿吧?”范凌云忧心忡忡的问道,顺手从兜里掏出两个烤鸟蛋递过去。
“谢了,昨日我卯辰睡,这才刚到辰时,睡了一个时辰都不到,困死了。”范凌恒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道。
“嘿嘿,不知道的还以为昨天你在富春院呆了三天三夜呢。”范凌孟满脸坏笑打趣道。
“啪”,这是范清儒一巴掌赏给自家儿子后脑勺的声音。
“你以为凌恒和你一般,整日就知道寻欢作乐,不务正业。”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范清儒对范凌孟下手丝毫不客气,那清脆的响声,范凌恒都怕把人打傻了。
“呃……虽然本来就不聪明,但打打或许会变得更傻。”范凌恒心里暗戳戳道。
睡觉时间短,人难免会反应迟钝,这边范凌恒正在思考要是范凌孟变得更傻了,以后这外贸的事儿交给谁。
突然一张满脸笑容,如菊花绽放般的老脸凑到他面前,吓得他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
“嘿嘿,凌恒啊,银子带够了没啊?要不要再多点些特产?”
范清儒搓了搓手,嘴角裂开,笑容甚至有些谄媚。
他可是知道的,范凌恒这次去,不仅会跟随四品地方要员学习!
还准备了一套盖伦船和纺纱机的图纸,这些图纸甚至有可能和正二品的大官扯上关系!
这可是比他爷爷范进还要大的官!
别说谄媚了,如果能让他自己和这么大的官搭上联系,让这等封疆大吏在自家生意里能帮衬着说上两句话,就是让他双手递上范氏一半家财他都愿意!
作为范进的孙子,他无比清楚自家是如何在短短二十来年的时间里,从受尽旁人冷眼到连带着整个范氏家族飞黄腾达的。
范凌恒看着范清儒,笑了笑道:“族长大人,难不成我还需要在车上搬上点什么珍珠玛瑙么?我怕带上这些还不等我到杭州就被人抢掠一空。”
“我就带几张杭州徐氏钱铺的兑银券就足够了,到时候住在咱们家族在杭州的院子,也就吃穿花些钱,其他的花不了什么。”
“难不成族长大人还想让我去给唐先生、胡总督行礼送贿么?”范凌恒打趣道。
范清儒老脸一红,他原本是这个意思,但范凌恒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张口要求这位晚辈做些什么。
毕竟这层关系是范凌恒自己联系上的,和家族没太大关系。
“那你把我写的这封信带上,去了杭州,范家布行、茶铺各一间,掌柜见信如见我,彼时随你调用。”
杭州不是范氏大本营,这布行、茶铺也是苟延残喘,一年下来挣不了百十两银子,如果不是范凌恒异军突起,范清儒本有把铺子关子,把门店租出去的打算。
范凌恒接过族长的亲笔信,又和大家伙寒暄了会儿,困得实在睁不开眼,便准备起身出发。
这次北上江南,范凌恒准备带着范凌云去,其他不说,就说之前原身和现在的他,一点儿没少蹭人家的烤鸟蛋,就冲这个理由,范凌恒觉得自己都得拉上这小兄弟一把。
“我上车补会觉,一会儿记得去县衙接上杨知县要送的人。”范凌恒交代了句,扶着车辕,脚下一个踉跄,跌跌撞撞的倒在车厢里。
范凌云走近准备扶他一把,刚靠近就听到车厢内呼噜声连篇想起。
他丢给范凌恒一个可怜的眼神,从车厢里拿出毛毯轻轻盖在酣睡的范凌恒身上,架着马车离开了范家村。
车轮滚动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发出细微的辚辚声,在清晨的宁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范凌云稳稳地驾驶着马车,沿着蜿蜒的小路向县衙驶去。
清晨的微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起了车窗帘幔,把金色的曙光洒到车厢内,沉睡中范凌恒的脸庞被曙光笼罩,看起来一片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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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相隔数千里,抬头看到的也是同一道曙光。
“叔大,门房有你封信,我给你拿过来了。”一个声音响起,将坐在书桌前发呆的国子监副司业从沉思中唤了回来。
一位年龄看起来大概三十左右的中年人整整衣襟,站起身接过信件,感谢道:“多谢肃卿。”
他穿着简单大方,一袭长袍,腰间束带,鼻梁高挺,嘴角微微上扬,皮肤因为长期不见阳光而略显苍白。
正当他要打开信件时,屋外脚步声再次响起,紧接着,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走了进来。
被称作肃卿的稍长中年人本想和叔大多聊几句,见到此人进门,冷哼一声走出门外,临走之前顿了一下,丢下首诗:“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随后便匆匆离开书房。
这首诗是李商隐的《贾生》,大概意思是汉文帝求贤在未央宫前殿召见被贬的臣子,贾谊的政治才能无人能比。可惜文帝半夜移膝靠近贾谊听讲,不问百姓生机只问起鬼神之事。
出门的中年人大抵是觉得那位老者空有满腹经纶,如今却整日迎合圣上的修道之好,所以出言讥讽。
书屋内剩下两人均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之辈,自是能听懂诗中所指,但随着肃卿的离开,房间气氛不免冷落下来。
三人中最年轻者,也是被称作叔大的中年人尴尬站在原地,走出去的是他好友高拱,进来的是他恩师,他开口说什么都不合适,于是便闭上嘴巴,一言不发的杵在原地。
两鬓斑白的老者听了高拱的话,丝毫不为所动,待其走远后缓缓落座,从袖子里拿出张青色的纸,对年轻者道:“居正,我这儿写了首青词准备递给圣上,你帮我看看还有什么地方不妥。”
张居正点了点头,接过恩师用朱笔书写在青藤纸的符箓,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学生已看罢,只觉先生青词无比熟稔,并无看到任何不妥之处。”张居正恭恭敬敬的把青藤纸叠好,重新递给老人。
要说青词,除了首辅外,当朝就属当下这位老者写得最好,即便张居正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呵呵,这就好,一会儿我要把这篇青词给蓝神仙拿过去,他明日开坛做法要用。”
老者把青词踹到宽大的袖子里,笑呵呵道。
张居正看着老者的动作,犹豫了下,面露踟躇。
“居正,有什么想说的?你我师徒已有二十一个年头,不必拘谨。”老者坐到张居正对面,开口问道。
“先生,您难道还要这样继续下去么?!”张居正鼓足了勇气,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
除了陛下外,权势仅次于严嵩的内阁次辅——徐阶。
注1:司业,从四品以下,掌儒学训导之政,总国子、太学、广文、四门、律、书、算凡七学,算是国子监副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