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长出一口气。
既然知道严嵩的目的,那剩下的自然好办,他这些年在严嵩面前极其听话,服服帖帖,看起来全都依严阁老教训。
但除了严嵩,朝内最有名望的依然是他。
于是徐阶便一口答应下来。
不仅如此,他的信息甚至比严嵩更多,比如唐顺之已经告诉他胡宗宪也是知道范凌恒的存在,但胡宗宪却在严嵩面前瞒了下来,把功劳全都放在了杨世芳身上——这与他原本的计划不谋而合。
唯一一点不同的是,胡宗宪想为杨世芳讨一广州市舶提举司副提举的职位,这与他原本想让杨世芳入朝为官——哪怕入到南京六部,那也比广州离朝堂来的近一点。
但胡宗宪既然提出来,再看严嵩的意思,徐阶自是不再多嘴。
更重要的是,他在此中看到了一丝丝不一样的内容。
一丝无形的裂缝位于胡宗宪与严嵩之间,胡宗宪并不是事无巨细的向严嵩汇报,或许,他们并不是想象中那样亲密无间的上下级关系!
又或许,这也代表着一丝曙光?
徐阶不敢确定,准备托人找机会尝试着问一问。
待严阁老离开西苑时,已是子时,徐阶站在门外,看着远去的轿子和逐渐消逝的灯笼,不由长叹口气。
他已经不再惧怕等待,过去多年的腥风血雨让他明白,在政治这场耐力赛中,无论眼下有多风光,只有坚持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而与严嵩相比,自己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年轻。
“不要紧,不要紧,生命还很漫长,斗不死你,熬也熬死你。”徐阶这么安慰自己。
但若不能手刃仇敌,那又是何等的惆怅啊。
徐阶缓缓转过身,走进西苑,慢慢坐到书桌前,面前是一页空白的宣纸,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静静等待着新一天阳光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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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了天气,也将半个杭州城浸在了暖洋洋的红霞当中。
如果有人从高处向下看,便会发现,今日的杭州城一片鳞次栉比、灯火辉煌的热烈场景。
灯会、酒会、诗会,各种各样的诗词在城市各处传扬,满城灯火与笙歌中,风雅的气息变得愈发浓厚起来。
盖因今日乃是中秋。
在范凌恒的记忆里,中秋节嘛,家人们一起赏月是保留节目,可他前世一直是孤家寡人,中秋最好的几天便是能多几天假期。
至于当下,用了晚膳后,大多数人家也会出去逛集市、看舞龙舞狮、猜灯谜才显得热闹。
范凌恒本来想着去和范凌云一起去看看新租的那几间铺子怎么样了。
毕竟范老爷子把权力交给了他,那便是对他的信任,来都来了,范凌恒也不介意多出几分力气。
前些时日,家里把他要的珊瑚树给寄过来的时候,还跟了三条货船,满满当当全是用新布。
嗯……大概有三万多匹的上好白布料。
范凌恒打听过,现在杭州市面上的白布大概是3钱一匹,也就是说,他现在放在杭州库藏的布料按市价折算,可以卖出一万两银子。
不算多,按照范老爷子给他的信中所述,这只是两个月来一半的产量,还有一半下了海,往西南去了。
而六万匹布料,是之前范家布料生产的两倍,也就是说,去年一年范家总共才产出了一万匹布。
当然,这么多的布料一股脑的涌入杭州市场,势必会扰乱当下的布料市场。
可,范凌恒不在乎。
是的,当你有一个市长师傅,又有一个七省高官加七省军区司令给你做背书的时候,你也不在乎。
一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对于当下的范凌恒来说,银子再多也只是个数字。
他只有一个人,就算天天喝玉琼、盖金被也花不了太多钱,更何况该享受的,上辈子已经享受过了。
至于这个缺乏娱乐、生产力低下,连一个透明杯子都能卖到一两银子一个的年代,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地方能提起他花银子的兴趣。
范凌恒安排在杭州东西南北四个最大的市集重新开了四家店,正准备近期统一开业,而他的计划很简单。
市场价三钱一匹的白布,他准备以一钱五的价格对外售卖。
嗯,就是要做这种扰乱市场的事情。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范凌恒不这么做,怎么能让那些江南布料大亨主动找上门?又怎么去推销他的新式纺纱机?
不去推销他的新式纺纱机,又怎么让整个国内的纺纱业过剩,去想尽一切办法的对外倾销?
卷是卷不动的,要卷也不要在国内卷,去海外卷,去英格兰、法兰西、奥斯曼卷,挣外国人的钱才是真的挣。
自从那天知道开海一事近在眼前,范凌恒便制定了这番计划。
简单、粗暴,但极其有效。
“听杨掌柜说,今天应该能把店铺里面全部装修好,就剩门头了,恒哥儿,门头上的字你确定了么?”
两人简单用了晚膳,稍作收拾,范凌云一边给马儿套上嚼头,一边问道。
范凌恒抱着本书,手不释卷,闻言随口答道:“不是有那徐文长嘛,到时候让他随便写几个字,在下面写上他的名字就行了。”
“嘿嘿,你别说,那老小子好像和恒哥儿你走的特别近呢。”范凌云憨憨笑道。
“那可不是,毕竟他的画还是我教的呢。”
不怪范凌恒不努力,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他这头顾着生意,没事儿还要教徐文长作画,上次他从唐先生家搬出来上百册书,一个月过去先生考校他,发现竟然有三分之一书册他还没有读完。
当天便用竹鞭抽的他满院子乱窜。
范凌恒也终于知道,唐先生所谓的文武双全到底全到什么程度——他满院子乱窜,但唐顺之应是一鞭都没有抽空。
怪不得杨知县说把他送到唐顺之身边时一脸奸笑。
这还没完,第二天,唐顺之便又给他送来成套的书册,大概一数,有五百册之多。
范凌恒当即傻了眼,事后看了看书册名字,什么谢家的《礼记精义》,余姚瓮氏的《易经精义》、安福县荷溪伍氏的《春秋精义》以及浙江、南直隶一代有名的世家五经精义应有尽有!
不奇怪,唐顺之是整个大明名气斐然的时文大家,如果单论“以古文为时文”这个角度,称之为大明第一人也不为过。
他这名便宜祖师爷甚至通过自己的八股文创作为后人借鉴古文写作技法来打破八股体式、丰富八股文体结构指出了具体门径。
所以,在他手上,有这些科举世家的精义毫不奇怪,说不定这些人家编教材的时候还得麻烦唐大家呢~
范凌恒接到这些书册的同时老泪纵横,觉得唐先生着实疼爱他,但也不免为以后陷入题山题海中的处境默哀三秒钟。
毕竟对于科举来讲,所有人对范凌恒的一致建议就是多背书外,毕竟就他这种过目不忘的本领,有比这更好的读书途径么?
“范凌恒!你要去哪儿?”就在二人收拾妥当,范凌恒扶着车辕就要上车时,一个熟悉清脆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