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羽林郎的呼喝,曹昂只觉得哭笑不得。
没想到老爹为大汉出生入死多年,竟然还不如一条狗的官位高……
“你还敢笑!”
这个羽林郎是专门负责这条狗的郎官,如今皇帝爱犬出了事情,哪里能不害怕着急呢?
他看曹昂是个生面孔,且毫无悔罪之心,当下就要拿下,将之投入诏狱,先行毒打一顿,令其伏罪,庶几可以稍微减轻自己的罪行。
诏狱属于廷尉,可关押宫城外或地方解上之罪犯。宫城内包括宗室罪人,则有掖庭诏狱、黄门北寺狱等关押审问。据记载,汉武帝时都中共有二十六所牢狱。光武帝中兴全都裁减,可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政治的需要,如今洛阳的牢狱却也不少。
汉时牢狱由吏执事,审问查案基本都靠拷打,一旦入狱,九死一生,即使高官侯门,也得不到任何照顾。原因无他,胥吏审案,流程就是要进行拷问,反正都要得罪他们,不如捶死了事,省得放出去反被报复……
因此不少大臣在得知自己要下诏狱,都会提前仰药自杀,没办法,受不了那些骇人听闻的毒打,也知道入了牢狱难以生还,不如求个痛快。
曹昂当然不知道这些事情,更不知道这个羽林郎的打算。
他看到羽林郎指挥身后队伍和恶犬围上自己,只觉得这家伙实在不讲理,他正要想办法理论,却听身后的宫阶响起一阵尖利的咳嗽。
羽林郎一众人顿时伏身下跪。
曹昂转头去看,只见适才引自己进来的那个小宦官慢慢走到阶下,趾高气昂地瞪着伏地不敢抬头的羽林郎们,说:“何事如此喧哗?”
而高高的宫阶之上,则立着一个瘦削的老人。老人穿着一身黑色绸缎深衣,腰间佩玉,头戴上细下粗高筒帽,两鬓垂下两块硬布掩住了双耳和腮,看起来像是脑袋嵌进了一个小桶里。
老人脸上很有些皱纹,却没有一根胡须,他双目低垂,面容阴鸷而威压,只是在那静静站着,就有一股毒蛇般的危险气质。
那个带头的羽林郎战战兢兢:“容禀,陛下亲封的羽林令被此人毒打垂死,臣下正欲捉拿这目无上官法纪的狂徒……”
小宦官目光下移看了眼倒地不起的狗,竖起了掩在帽子护耳中的耳朵。
阶上没有一丝声音。
曹昂看了看那个老人,发现他的脸色越发阴沉。
小宦官没有回头,却似乎得到了同样的消息,他眉目一厉,怒斥羽林郎:“不过是一条狗而已,死了就死了!也值得你等如此失态失礼?殿前失仪何罪?去领罚!”
羽林郎们战战兢兢,抱起狗躬身倒退而去。
等羽林郎们离开,小宦官才和颜悦色地请曹昂由侧阶上殿。
此时阶上那人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曹昂没想到这个小孩竟然在这群羽林郎中有如此威势,不由多了几分敬意。只是不知道怎么称呼,所以也不敢搭话。
他反正知道这个时代的阉人是不叫太监的,公公这个称呼肯定不对。
小宦官带着曹昂在廊下兜兜转转,总算入了一处偏殿。
他在偏殿外侧的隔间叉手站定,向施着宫幔的镂空雕花垂门努努嘴:“君侯在里面,请郎君自去。”
……
……
这是一处殿侧的隔间,装潢考究,阳光遍洒,南面的席上放置着一张柏木几案,漆着红漆雕镂成虬虎纹饰。
几案上一尊青铜香炉,清香冉冉。两侧堆满了竹简,墨迹斑斑。
适才在宫阶上立着的老人,此刻正眯着眼睛,聚精会神地放开一卷竹简在看。
曹昂没有出声,只是在隔间门口站定。
殿外的风铃响动,玲玲。
没过一会,老人“啪”地按下竹简,脸色有些发青。
他揉了揉眼角,这才长舒口气道:“从来做事者毁多,清谈者誉扬。”
曹昂不明就里,不知道老人是不是和自己说话。
老人看到他的样子,自嘲一笑,向他招招手,细着嗓子道:“曹小郎君,来,到咱跟前来。”
“君侯?”曹昂躬身到老人跟前跪坐。
老人点头:“咱就是天下人唾骂,恨不得食我皮肉,锉我骨头的张让。”
曹昂还真不知道怎么接话。
所幸张让似乎只是在发泄,没有端详他的反应,拿起那册竹简向曹昂扬了扬:“每天的奏章,总免不了有十封以上是骂我们这些常侍的。更不说那些封章上疏。”
封章,就是将奏疏封进布囊,密奏给皇帝。
“可话说回来了,就算咱们该骂,也轮不到这些假惺惺的人来骂!举朝臣宰,哪个不是锦衣玉食、良田无算、仆婢成群?为何咱荫蔽些家里边,就要挨骂?他们岂公道乎?”
张让骂骂咧咧了一会,撂下竹简,这才仔细端详起曹昂。
他越看越喜欢,曹昂则越被他看越悚然。
这老宦官的眼神都像是毒蛇,被他盯在身上的时候,感觉凉凉痒痒,有点诡异。
良久,张让满意点头:“出落得是个人才样,若是披上执金吾缇骑的绛甲,怕是会轰动洛阳的小女子辈!哈哈哈……”
他自顾自笑了会,向曹昂伸出手:“你祖父已经跟你说了咱的考核内容了吧?”
曹昂连忙取出自己写的艳诗,递到张让的手中。
张让早就听说了曹昂在陈氏乡射中作的观沧海,气魄宏大,感情慷慨,可谓是少年英雄气概。
他接过曹昂的绢帛,还故意正了正衣冠,准备欣赏。
曹昂偷偷瞧他一眼,这时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果然,满怀期待的张让在读了两句之后,怡然自得的神情像是喉头噎住一口老痰。
良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来,不确定地问曹昂:“确实是这首?”
曹昂点头:“确定。”
“这……可是要留在官中的!日后你成了大器,留名青史,可是要写进去的!”
曹昂心里大笑,他只想跟着老曹瞎混,舒舒服服过完这辈子就得。对于名留青史毫无执念,所以也就一点都不在乎。
“可我只能写这种诗……”
为了不选中孝廉,尽快离开洛阳,他现在也顾不得乡射抄诗的事了:“观沧海是我阿父作的……”
张让没想到这竖子面对自己,面对日后的前途能如此坦然自若,竟像是毫不在乎一般。
他不免有些发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