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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昂是知道杨修的。

自打来了京师,老曹抽空就给他把京中权贵的情况好好讲解了一番,并要求他牢记在心。

杨修是临晋侯杨彪之子,聪明灵秀,儒道精通,京中之士多称许之。

杨氏也是世代公卿,只比袁氏四世三公少了一世,三世三公。

这座夕阳亭,与杨氏有着分割不开的联系。

安帝之时,杨氏先祖杨震担任太尉,因为奉公直行,不受请托,且屡次上疏劝谏皇帝,斥责鱼肉百姓、大兴私宅的权阉以及安帝乳母野王君王圣,被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延光三年,也就是六十五年前,这些权幸借着星变逆行的天象,诽谤杨震有异谋。安帝不辩忠奸,连夜收缴杨震太尉印绶,免其官职。

杨震明白自己孤掌难鸣,于是索性闭门不出,杜绝一切交游。

权幸仍然不罢手,不断进谗言,于是皇帝将他赶出京师,放回乡里。杨震乘车至夕阳亭,明白归乡后难逃宦官毒害,于是在饯行的百官面前,感叹自己居重位却不能禁奸佞,仰药而亡。

权幸们不准他归葬乡里,还将其诸子下罪,充作苦役。时人皆为之喊冤流涕。

杨修此时来此,想必就是祭奠杨震。

当曹昂看到杨修面对夕阳亭下持弓挺矛的军士,傲然而立,偶尔还挑衅似的向他们晃一晃酒杯,他不由心头一颤。

这家伙怎么这么狂?

杨修似乎看出了曹昂的心思,不屑地笑了笑:“慎终追远,民德归厚。我祭奠先祖,虽万人亦往矣!”

看着狂傲却矜持有礼的杨修,曹昂忽然就有点喜欢这家伙的性子。

于是他索性下马,在对面营寨中军士的眈眈虎视下,在杨修愕然的目光中,抢过了其手中的酒壶和酒杯,斟满,一杯洒地,一杯自饮。

他叹息道:“四知先生当年为奸佞谗害而死,临死不忘表明自己为民除奸的气节,震铄扬扬,遂使天地正气不灭。可惜,如今乱兵汹汹,京师恐动,更无一关西孔子震慑奸邪了。”

四知先生是杨震的号,因为他靠儒道起家,品德卓绝,是以时人又称之以“关西孔子杨伯起”。

听到这素未谋面的少年如此推崇先祖,杨修收敛了倨傲的神情,连忙礼拜。

曹昂和下马祭奠完的唐徽再次还礼,三人通了姓名。

杨修诗礼簪缨之家,对于唐徽女流,只是稍稍礼让后,便目不斜视,连话都不搭。

但他得知眼前少年竟是这两年名动京师的少年英雄,皇帝亲口赞誉的“冠军”虎贲曹昂,不由眼前一亮。

两人聊了几句之后,曹昂觉得在兵马的注视下,未免太过危险,于是一边吹捧杨修,一边劝他上马,带领各自部曲向东奔还。

一开始杨修还很不适应曹昂的热情,觉得这样不利于维持自己有礼而冷傲的人设,可是架不住曹昂对他、对他家各种称赞吹捧。

于是他也就主动策马跟着曹昂,问东问西起来。

说实话,作为同龄人,他可对这个小小年纪就做出诸多壮举的曹昂太感兴趣了。

曹昂当然也听出了杨修对自己的好奇,自然免不了自吹自擂,加之唐徽不断敲边鼓,不过几里路程,杨修就主动和曹昂称兄道弟起来。

“德祖贤弟,你可比那司马氏的二子要强上太多了!”这是曹昂的心里话,杨修这家伙虽然看起来冷傲,但其实心地单纯,不像司马懿深沉得小老头似的让人不舒服。

杨修自然认识司马懿,时人还经常拿两人比较,见曹昂如此推崇自己,不由抿抿嘴,还下意识捋捋自己不存在的胡须:“兄长过奖了!”

几人边往回走边聊,很快就又回到洛水边。

这处草木掩映,岸沿低伏,水流平缓,倒是一处不错的景致。

曹昂看唐徽驻马赏景,明白她留恋自由的心思。

于是他提议杨修在这里烤鱼喝酒,畅谈一番。

杨修自小倨傲,与其他士族子弟相处也是死板地礼尚往来,哪里在野外烤过鱼?

当即摸摸自己下巴,假装沉思良久,才点头:“也好,但凭兄长吩咐。”

于是三人下马,看着曹昂脱下外衫,卷起下摆,进水挖泥,垒石打窝。

杨修和唐徽看得发呆。

曹昂没好气瞪眼他们:“愣着干什么?挖虫啊!”

二人觉得有趣极了,于是都刨土找蚯蚓。

不一会儿,两个诗礼传家雍容华贵的士族子弟就像是泥里钻出来的一般。

两人看看曹昂光着膀子在水里干活的扮相,对视一眼,全都哈哈大笑。

杨修只觉得自己活了十四年,今天才真正地体验到了生活的乐趣。

“俢以往在家,活似木石偶人也!”

他喝酒感叹。

唐徽眼神温柔地看着曹昂,虽然不愿意搭理这个傲慢的杨修,却也不得不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曹昂分好了水流,打好窝,放好诱饵,这才上岸等待鱼入陷阱。

“等着吃鱼吧!”他从小在庄园摸鱼,对自己的技术还是有些自信的。

三人静静坐在树下,也不顾什么体面和肮脏,在拂动红叶的秋风飒飒中,全都觉得自由而安闲。

于是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汤汤水流,听着草木娑娑。

可是,也许天公不作美,有人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安闲。

几个悍卒手持兵刃分花拨草,突然闯了进来。

他们看到曹昂三人,先是一愣,随后对视一眼,以手中窄长的单刃刺剑指向他们:“这块地方,我们征用了,你们若还想活命,就滚吧!”

杨修眉梢一挑,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唐徽也美面含煞。

曹昂叹了口气,吹个口哨。

散在外围的部曲齐齐从草树之间涌入,围住了那几个悍卒。

悍卒们脸色一白,有人高声呐喊。

很快,就有一劲装妇人提剑带兵冲了过来。

“阁下何人,为何围我兵丁?”

妇人面容熟艳,三十许年纪,杏眼圆睁,雌声洪亮,煞气十足。

曹昂不由眼前一亮:“我们在这里捉鱼闲聊,是贵部曲骄悍十足,出言不逊。”

妇人美眸一眯,冷冷乜斜被围起来的悍卒:“是么?”

几个悍卒连忙低头,嚅嗫:“我们寻思这处是个好地方,给家君……”

他们话没说完,就听妇人一声怒吼,抽出腰上的马鞭,破空抽了过去。

几个悍卒被抽得满地打滚。

“早跟你们说过数次,仍然不改骄悍之气!滚回去,等回营再做理会!”

妇人将悍卒呵斥走,然后她深深看了眼曹昂,抱拳道:“得罪!”

曹昂也还礼:“敢问夫人芳名……”

他还没见过这么干脆利落的妇人,不由好奇,其实问得很是唐突。

妇人皱了皱眉头,倒也不似寻常女子那么忸怩,也不羞恼,傲然道:“我乃董白军首领,后会无期,名姓就不必通了!”

她冷傲瞥眼曹昂,转身离开。

意思很明显,我对你没兴趣,不想结识。

曹昂吃了个瘪,心里不大舒服,心想,董白军?

董白了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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