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诺亚根本没有玩游戏的闲情雅致。
从进到夜莺苑,听爱莲介绍到“想见弥诺陶洛斯必须先赢得筹码”开始,他便失去了耐心。
我虽为戴罪之身,却好歹是皇帝亲封的东境领主,凭什么见你一个小小的犯罪分子,还要我费这么大劲?
诺亚之所以要来九十一街,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亲眼看看这里到底繁华成了什么样子。
在确实掌握部分官员纸醉金迷的证据后,的确不虚此行。
把事情整得高调些也没有关系,让越多人知道诺亚在这儿,诺亚反而越安全。
虽说爱莲实际上女儿身的事情有点意外,但他更在意弥诺陶洛斯的态度。
本意是好言相劝,以礼相待,先行诏安,再徐徐图之,能好好坐下来谈的事情,何必搞得鱼死网破呢。
结果这头死猪的脑壳偏偏转不过弯,属实是给了机会也不中用。
好啊,既然你不听话,我就不信你下头的人不想听话。
“我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
他把玩着左轮,顺带观察它的样式。
枪身如凝血后的墨红,枪柄上刻有扭曲的恶魔文字,瞄准处有一只骇人的恶魔之瞳。
它的材质似乎是由某种活体生物制成,外层包覆着类似鳞片的不知名物质,满溢邪恶与诅咒的气息。
他笑了笑。
“爱国的,站左边。不爱国的,站右边。”
在座的各位当然不是吓大的,能在刀尖舔血的黑社会里混到今天这个位置,哪个不是走南闯北,见识颇丰?
其中最受弥诺陶洛斯器重的三兄弟之一,有一位人送外号“东境第一刀”的刀哥。
他惯用一柄来自于兽人的虎头大砍刀,据说曾经在群魔乱舞的九十一街砍翻了一大片,每每出刀,便如砍瓜切菜,场面必定是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他的过去正如他脸上凶狠的刀疤一般神秘,最为著名的当属名为【象形】的小纹章,可让身形强壮如大象,轻易超越三米。
只见他从座位上蹭地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大喊“毛头小子!爷爷给你脸了!”,手中宝刀折射着夜场躁动的光线,身体肌肉猛地暴涨,势如千钧,划出一记压迫力十足的破风跳劈。
“砰——!”
没有火药,没有魔力,诺亚手执恶魔左轮,敲响了宣告死亡的晚钟。
刀哥像是一只坠落的小鸟,啪地落在地上,在场之人无不惊呼,小弟连忙过去搀扶,却不见伤口和血。
只见刀哥缓缓起身,确信自己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可又好像没事儿。
刀哥:“装神弄鬼!看我——”
忽地,刀哥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似乎被改变了。
不知为何,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回忆起小时候的苦日子,回想起那段没爹疼,没妈爱,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人见了就要踢两脚的生活。
他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想不开,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自己却一无所有?
每当冬季,周围的小伙伴总会冻死那么几个,他们也曾一起对着温暖的橱窗发誓,将来一定能买得起那件黑色的保暖风衣。
可活到今天,他早就忘记了那件黑色风衣。
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那位以狠恶著称的刀哥丢下了大刀,像个小孩子哭得稀里哗啦。
道上的人哪个不知道,当年刀哥为了兄弟自断小指的时候,那叫一个纯爷们。咬着牙,愣是一个声没出,自己捡起手指回去包扎了。
那眼前的人又是谁呢?
龙头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领主究竟是使了什么法子。
实际上,刀哥之所以会产生如此巨变,只因扣下那把傲慢之枪的扳机后,射出的子弹名为“自卑”。
这把产自于地狱的武器会直接攻击大脑的杏仁核,刺激颞叶深部的海马区,阻隔谷氨酸的自然生产,诱发蛋白质合成受阻的同时引起人的精神状态异常。
这是一种不可逆的精神攻击,也可以说是“直击灵魂的一枪”,想要拯救受害者,恐怕唯有老生常谈的名为“爱”的魔法,才有可能引发奇迹。
失去抵抗力的刀哥与婴孩无异,可即便如此,诺亚也不打算饶过他。
恶名昭彰的领主大人不紧不慢,缓缓抽开手杖前端,原来那是一柄致命的杖剑。
慢慢地,他割开了猎物的喉咙。
“做好准备了吗?”
反复闪耀的魔法灯球使他染血的面容忽隐忽现。
“我这次不打算拖欠代价。”
恶魔似乎在舔舐刀尖,那双眼睛深沉如夜。
“杀了他!”
随着弥诺陶洛斯一声令下,高手云集的黑道大哥们纷纷抄起家伙,一拥而上。
爱莲无法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
璀璨的灯球映射着五彩斑斓的光,外场震耳欲聋的暴躁音乐说明舞池上的人们正在迎接欢乐的最高潮。
诺亚的影子在迷离的光晕和缭绕的烟雾中时隐时现,充满节奏的枪声渐渐与音乐融为一体。
屋外的赌博机器不停地运转,衣着考究的绅士们开怀大笑,香汗淋漓的妓女们在谄媚的尖叫。
幽灵般的移动和射击充满了致命的美感,子弹呼啸,哭声四起,手起刀落,戛然而止。
好像有堵上一切的赌狗爬在地上打滚,心怀侥幸的老千因为赔了双手而尖叫,前门挤满了排队等待的游客,后门是戴着镣铐的女人被逼良为娼。
冷酷的艺术家停下了手中的画笔,在这座由金子铸造的暴力与血腥的舞台上,绘制出一幅充满力量和优雅的画卷。
诺亚拎着痴呆到流口水的弥诺陶洛斯的脑袋,饶了他一命,而脚下淌满了艳丽的鲜血。
再定睛一看,还有五个被留了一口气的男人。
爱莲很快理解他为什么要留他们一条命。
来自地狱的法阵把他们拖入了未知的深渊,哪怕不是圣神信徒,爱莲也看明白了他的所作所为。
【恶魔契约】。
传说中早已失传的古老禁忌,重现于眼前。
诺亚转过了身,如鹰视狼顾,吓得爱莲忘记了该如何说话。
一步,两步,三步——
他的每一步都踩在了爱莲脆弱的心智上,一贯冷静的侦探发现竟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
她确信,领主大人远比传说中的还要可怕一万倍。
盘踞东境多年的九十一街,一夜便沦为领主的掌中亡魂。
她同样确信,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会死。
快求饶。
快哭。
可现在居然连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她只能发自本能地闭上双眼,静待领主的审判。
领主只是温柔地抬起了她的下巴,举着恶魔之枪,比了一个无需言语的手势。
嘘,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