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听到昌平君的回答,并未表现出赞同还是反对。而是先问他:“叔父既然擅长秦律,那么您愿意一同教导公子昌与公子将闾吗?”
昌平君面露犹疑,说:“这二位公子已经到了学习的年纪了吗?我在空闲时教导一位公子便已经分身乏术了,哪里还有精力负责其余二位呢?”
让他教扶苏就算了,怎么还要教别人?这不是平白无故给人提地位吗?他才不干。
秦王看着昌平君话里话间已经将扶苏的老师之位视为己物,缓声道:“那就请叔父空闲时为长公子讲解秦律。”
秦律二字说得准又稳。
秦王做出决定。表叔啊,你讲讲条规就行了,别的甭奢求。
昌平君不知道是听没听懂,反正带着喜意拜谢离去。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时常接近扶苏,与秦国的下一任君王再次拉近关系,更能够借机向扶苏传达自己的想法,赢麻了啊。
秦王没管昌平君的私心,转而思索应该为扶苏寻找正式的老师。
入夜,他去寝殿休憩。
大部分后宫的女眷其实居住在一个极大的寝殿内。此殿东西长177米,南北宽45米,有三层。第一层分隔出许多小居室,大致为40平米一间,也有隔间浴室,以供女子居住。第二层设有巨大的浴池,帷幔垂帘,安设取暖的壁炉,秦王临幸就在此处。三层则是主殿,巨大的都柱支撑起高17米的屋顶,殿外有露台,可俯瞰四周全景。
秦王召来齐妫。
夜色下,烛影晃动。齐妫本就是美人,明黄的烛光下,又多出了缱绻的气质。
她身量高挑,比许多男人要高,但眉目温和,冲散了身高带来的锐气。齐妫的身体看似瘦削,却不是柔弱不堪。
秦王喜欢美人,但不沉迷于此。他能记得自己本来要做什么,说:“对于昌学习的事情,我有几个人选,第一是廷尉李斯,第二是内史仲腾,第三是芷阳的文无害彭仓,你认为谁可以做昌的律法老师?”
廷尉,九卿,掌管司法刑狱;内史,京师长官,掌管京畿诸事;文无害,县吏,主要负责复查案件,以防冤案。
齐妫垂首答道:“我认为彭仓可以教导昌秦律。”
“李斯善于法,仲腾长于律,他们都是很好的老师。”秦王平淡地陈述自己的建议。
齐妫没被秦王的语气吓到,仍然坚持原来的想法,说:“昌年幼,他了解秦律必须从基础开始才好。没有垒土,就无法建造楼阁。彭仓正是适合昌的老师。”
秦王就叫人把赵昌带来,将问题向赵昌复述一遍,等待回答。
赵昌把话在脑子里转了几圈,也复述反问说:“廷尉李斯是谁?内史仲腾是谁?芷阳的文无害彭仓又是谁?我对这些都不了解,又怎么能做出选择?”
他大概能抓住一条线,即:这个问题有问题。但这说的都是什么啊,赵昌听得两眼一抹黑,完全对不上号。
秦王愣住,叹气,懊恼自己竟然因为昌平君的一些做法迁怒了毫不知情的赵昌。
懊恼之后,他不由为赵昌的反问而愉悦,彻底消散了从下午堵到现在的微妙不满。秦王想知道,如果赵昌了解这些人的情况之后,会给出什么回答。
于是他简单向赵昌解释:“李斯要听从我的命令,仲腾会向李斯妥协,彭仓是仲腾下属的下属。”
赵昌懂了,意思就是地位一个比一个低呗,这选谁还用想吗?
“我要彭仓做我的老师。”
秦王继续问:“为什么?”
赵昌想得很清楚,他说:“我要学的是秦律。彭仓本来比不过他们两个,却能够在问题中与他们一同提起,他一定非常擅长秦律吧。这样的人就是我想要的老师。”
他只想要多一条了解外界的渠道,底层官吏才好,越低看到的就越真实。高官派系混杂,更会带来麻烦。学个习而已,别想给他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昌没有忘记自己原本的目标,他要以秦律为抓手,在这里做出一些其他事情。为地位带来的附加内容争来争去是没有必要的。
反正他真正的后台是爹,拜托,谁能比过秦始皇啊。
秦王点头,算是同意了赵昌的话,说:“以后就由彭仓在学室教你律法。”
彭仓是芷阳县下的县吏,芷阳是内史下的县,离都城咸阳很近。
因此,第二天一早,本来照常上班的彭仓晕晕乎乎的就接到中央的调令,晕晕乎乎的就交接完工作,晕晕乎乎的就收拾家当到了咸阳。
哪怕安置下来,彭仓仍然以为自己在做梦,走路腿脚都发飘。
虽然功劳攒够了,县令也上报了推荐升职的文书,但他顶多敢想到向其他县调任做令丞,哪知道直接往咸阳来。
怎么突然变成尚书(九卿少府的众多属官之一,掌管文书)了?怎么突然要教公子学习秦律了?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吗?妈妈啊,我的祖宗显灵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简单培训过礼仪后,彭仓红光满面地在学室见到了自己的学生——公子昌。
见到赵昌第一眼,他思维停止运转了。
不是被什么王霸之气震撼到,而是赵昌年纪太小了!说他是垂髫小儿都算是抬高年龄。
彭仓没有教小孩的经验,更不擅长与孩子相处。这样年龄的学生,能学秦法吗?能学多久?能学多少?
彭仓的心落下,总算从砸到头上的馅饼中清醒过来,掩住忐忑,向赵昌行礼之后,说:“我是新任的尚书彭仓,负责向您讲解秦律,请问公子想要学习哪方面的律法?”
人生昏暗啊,好想辞职。
赵昌也向彭仓祗揖。他不急着背诵条文,而是目露期待,说:“我是秦王的二子昌,请您向我讲一讲从前经历过的案件吧。”
法律是法律,现实是现实。哪怕律文在,群众也不一定知法,哪怕知法,也不一定会守法。
唯有真实发生过的事,才能体现出民众认知与法律之间的关系,才能让他窥得一二真实。
彭仓听到要求,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张。虽说有点失落,准备的一干条例梳理用不上了,但讲一讲案卷不算为难,正是他擅长的。
“我遵从您的意愿。”彭仓回忆一番,挑选一件最近发生的事情,开始从头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