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昌和韩非的第一次会面圆满告终。
对于这个结果,赵昌感到意外且惊喜。他去之前没想到能拿到非常理想的成果。
只待在别人的理论体系中,是没有办法辩倒对方的。
赵昌试图通过韩非理论与现实的不同找到漏洞,撬动韩非的情绪,进而展开后续。
谁料韩非上来就自爆了一个大弱点,赵昌抛掉先前的准备,顺着聊下去,发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更大的弱点。
即,你说是为了韩国,但你的做法哪样让韩受益了?现在反而是秦获得的更多吧?
啊嘞嘞~你是真心为韩的吗?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口号,一句空话?你其实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国家?
赵昌带韩非绕了一圈,趁人还没反应过来,对着新划的伤口戳戳戳。
真不真假不假不重要,重要的是韩非的心乱了。
现在几乎可以说是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赵昌的心情飞扬。
他自认不是搞理论、搞体系的,但他会搞人。
事情都是两面的,他擅长发现人的优点,给人鼓励;同样,他也极其擅长找到缺点,集中攻击搞人心态。
在相处中观察、分析、总结,只要让他和人接触一段时间,他就能把人剖析得七七八八,然后找到最合适的方法驱动这个人。
用最笼统的归纳方法:追名的就给他名声,逐利的就给他利益。
赵昌只是平时很少对人刻薄。如果真的喷起人来,他的输出全都是无视防御的真实伤害。
保持着愉快心情,他离开韩非的住处,去找将闾。
由于上次离开之前,他和将闾做出了兄弟重逢的升好感约定。赵昌回到咸阳后,每天会至少抽出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陪将闾。
嗯,这种做法,在将闾眼中确实就是:昌更喜欢我了。
赵昌不觉得陪将闾烦人。这个小孩很好养活。
将闾一贯安静,习惯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情,他很少找赵昌说话,偶尔说几句,只要能得到回应就很开心。
赵昌所给予的陪伴,真的只有近乎无声的陪伴而已。
之前的大部分相处时间都是赵昌研究韩非的著作,将闾在旁边复习前一天刚学的字。
这种清闲生活让赵昌感觉内心都要被治愈了。
顺带一提,扶苏这个学习狂魔在二弟回来之后,也跟着赵昌一起看书,没有去霍霍别人。三人难得再聚首,度过了一段温馨时光。
时间转到第二天,赵昌再次冲去找韩非。
这回韩非竟然提前准备了吃食,让赵昌很惊喜。
奈斯。
“这是您给我的吗?”他进去后,不客气地问。态度熟稔得好像他们不是认识了两天,而是认识了两年。
韩非诧异,点头:“是。”
“真是多谢您了。”赵昌笑得很开心。
韩非更诧异。昨天那个犀利无情的人好像消失了,只剩下这个看着桌上食物傻乐的孩子。
这转变也太大了……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今日我们能再聊一聊存韩之策吗?”赵昌收心,问。
韩非摇头。
他昨晚一直没睡着。赵昌指出的问题让他钻牛角尖了。
我是为韩,还是,只是习惯性觉得自己应该为韩?我的做法和我的想法,真的开始背离了吗?
韩,好像真的没有得到实际的益处。我这么多年到底在做什么?
作为一个擅长思考的人,脑袋一旦开始运转,就会停不下来。
韩非辗转反侧,感到忧伤。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大大的忠臣,可现在一看,我竟然是这种人?
坚持许久的基础出现了裂缝,围绕基础构建的心理防御也开始摇摇欲坠。
韩非问:“您认为,我是虚伪的人吗?”
赵昌:是我昨天用力过猛了吗?你太缺乏自信了吧?
“不是。您只是暂时没有认清自我而已,所以才会出现行为与认知的偏差。如果这就叫虚伪,那天下有多少不虚伪的人?”
韩非垂眸:“为什么,我会这样……”
赵昌看人要自闭了,讶然:“时刻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永远看透自己的内心,不被任何外物裹挟,这是圣人才能做到的事情。您难道认为您已经是圣人了吗?”
你在自闭什么啊,我服了,你的内心怎么这么敏感脆弱啊!
“不,我不是。”韩非道。
“那您在纠结什么?”
韩非沉默,回答:“我不明白,我的做法。”
我做的这一切,竟然都不是为了韩国。
韩非看事情确实透彻,他明白权势的来源,他知道人性的丑恶。
当他因赵昌的言论开始下潜分析自己的时候,他才看得越发真切。
韩非知道,凡是没有得到利益的,必定是虚假的。
所以他越想越确信:我不是忠臣。
哪怕曾经他自认为是……但这反而让他觉得恶心。
韩非因此联想到了那些嘴上说着忠君为国,实际却中饱私囊的硕鼠。
赵昌沉思。事情的发展有点诡异,为什么我又要开始安慰人了?
一个晚上过去,资质甚高的韩非完成了:自我醒悟→自我厌弃,尚未进入下一阶段,现在正好处于情绪的低谷点。
赵昌赶巧了。
不管怎么样,这是好时机。
赵昌开始大吹:“因为您心中实际放着天下。比起重振韩国,您认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那就是汇集先人的智慧,寻找真正通行于世的治国之道,不论是秦、韩、楚……甚至是未来的世世代代,都能够借此受益。
“您的实际理想已经逐渐超越了时间与空间,您不再局限于一隅国土,也不再局限于当前时代。只是身体还被从前的认知束缚,无法挣脱。
“您真正追求的,是比强韩还要伟大千万倍的事情啊。”
韩非被吹得心神俱震。
啊?你,这?
他一面告诫自己,不可以相信这种鬼话,昨天这个人还不是这样的;可另一面又隐隐感觉,也许,真的被说中了什么……
“你。”韩非沉下表情,“你走吧。”
他真的动摇了。
他不想再听这人的言论。
赵昌了然,行礼致意,只留下一句:“您不是为韩,也不是为秦,而是为了可以亘古流传的思想与制度,是为了千百年后仍然生辉的人格光彩。”
“你走!”韩非高声道。
不要再说了!
我不想听!
赵昌笑:“明日再会。”
静室之中,只有韩非,沉寂许久,悠长叹息。
“秦国……真是可怕啊……”
离开的赵昌却懊恼,聊天进度太快了,东西一口都没来得及吃,好可惜。
我恨,下次一定要先吃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