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峰山,夜。
乌云盖天,雷华酝酿,大雨如约而至。
破庙中,纪尘川盯着身前摇曳的篝火,愣愣出神,难以接受穿越而来的事实。
可火苗的温暖,雨滴落下的声音,身上铁链传来的冰凉触感,都太真实了。
一阵痛楚从脑海里传来,零散的记忆串成了一根线,渐渐绷直。
人魔相争,妖祟横行。
前身本是大黎国京城一纨绔子弟,却在醉酒后被人掳至边关,就连伪造的籍贯都一并备好,酒醒时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充了军。
可我的手脚为何被锁链束缚着?
这是哪位主人的任务……
“郑头儿,这逃兵好像被吓傻了。”
一声嘲弄从身侧传来,引得周围一阵讪笑。
纪尘川循声望去,只见四名身着黑色劲衣的男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
其中一人坐姿歪斜,上身侧撑于地,下身翘着二郎腿,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这人应该便是郑头儿了。
“逃兵?”
记忆继续涌现,似是在解答纪尘川的疑惑。
原来,前身入军后,根本无法忍受军中摧残,连夜逃出城外,却不料被搜山降妖的巡捕们恰巧发现。
一番盘问得知原委,也就喜提手脚上的铁链了。
依大黎国七禁令五十四斩,
逃兵,是要掉脑袋的。
“嘶……”
你们斩他便好,这与我何干?
回忆带着痛楚在纪尘川颅内发酵,以至于眼前都有些幻觉涌现。
【消耗福泽宝气,可进行未来的天机推演,当前宝气剩余:两道。
备注:你是一个天谴之人。】
字幕在前,火苗在后,不断跳动,如梦如幻,让纪尘川呆愣当场。
他有些怀疑——这“幻觉”可能是真的。
因为无论是原主还是自身,
他俩一个出逃恰巧被巡捕逮住,一个刚穿越就将被押送回城斩首,
这还不够“天谴”吗?
可若幻觉属实,我需要推演什么未来?自己掉脑袋的场景吗?
况且,推演未来的代价是……
福气。
纪尘川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他哪里还敢再消耗福运了?
内心深处隐隐有种猜测,只怕福泽消失的刹那,破庙外的雨不一会儿就得停歇了,巡捕们将立刻押他回去,收监大牢。
待到天亮,斩立决。
光是想想,脖颈上就有一阵酥痒感传来,带着后背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行,坐以待毙可不是个法子。
“诸位差爷,小的我其实……”
纪尘川开口到一半,那个唤作郑头儿的巡捕眼皮都未抬一下,便挥手打断:
“你是不是想说,其实你是某位富家公子,被人下了套才入了军帐?”
“……?”
似是猜到纪尘川一脸吃惊的反应,郑头儿漫不经心地抚着刀鞘道:
“省省吧,每个逃兵的言辞都差不多。
再者,你也不用跟我说这些。
我们巡捕只负责抓人除妖,管你是世子公子,只要不是天子就行。”
“每个逃兵的言辞都差不多?”
心生疑惑,纪尘川正欲继续斡旋几句,却忽觉破庙门口光影晃动,连带着郑头儿和其他巡捕也一齐望去。
只见一个胖胖的脑袋探了进来,见到庙内众人先是愣了一下,犹豫片刻后还是步入了殿中。
这是一身材极其肥硕的胖子,他宽大的身形后,背着一竹编筐篓。
后背都被雨水彻底浸湿。
许是一位来庙中避雨的山间货郎,
可纪尘川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
胖货郎见他们这儿生了篝火,本想过来烤烤,却又瞧见郑头儿他们几个身着的差衣,一时有些两难。
“想来就来吧,我们不吃人。”
郑头儿的每句话,都是如此阴阳怪气。
胖货郎明显是愣了下,但很快转成了一个尴尬地笑容,便挤了过来。
同时,又从身后筐篓里,取出一壶酒和几只瓷碗,边倒酒边搭茬道:
“几位官爷,出值办事呢?”
一时间,淡淡的醇香在庙堂里扑散开来。
雨天配美酒,这胖货郎很会做人呐。
一名巡捕接过胖手递来的瓷碗,冷漠的表情缓和了许多,朝纪尘川的方向努努嘴道:
“那,办的事儿就在这儿。”
本欲将酒递给纪尘川的胖子,憨笑着把手缩了回去,转而递给下一位巡捕,又继续说道:
“甚好甚好,办妥就好,不知官爷们,何时动身?”
“这问的不是废话,自是等这雨停才可。”
听到这个古怪的问题,纪尘川心弦一紧,同时他瞧见一直未抬眸的郑头儿,也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胖货郎。
果然,确实有些不对劲。
这胖子看上去从容老实,可怎么感觉,他有些话里有话呢。
难不成是有什么变数?
本应警觉的纪尘川,反是心里一动:
“有变数是好事啊。
最好能打起来,我趁乱出逃,否则若一切如常,我这回去也是掉脑袋的命。”
想到这儿,他凝神望了望眼前还未消散的幻视——【剩余福泽宝气:两道,是否推演?】
要不,试试?
看看这变数是何物,对我能否有帮助。
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机会了。
心念一动,眼前的幻觉转而消散,一行行文字开始拼凑显现。
未来,真的开始推演了。
【胖货郎见众人迟迟不愿离去,显露出了真身,原来是只熊妖!】
【巡捕们与熊妖缠斗在了一起,你趁机逃出升天,奔走片刻后,你终于瞧见邺城的轮廓,却不料……】
【福泽宝气不足,是否继续使用福泽推演?】
【当前剩余福泽宝气:一道。】
卧泥马……
“熊妖?这胖货郎,是只妖兽?”
依据原主记忆,妖兽乃是魔物的一种,会化作人形为非作歹,更可怕的是其兽化成本尊后,都具有特殊本领,有的力大无穷,有的上天遁地……
再看向那老实的胖子时,纪尘川心底涌起一阵毛骨悚然,却不敢表露丝毫。
“逃是能逃出去了,可为何我总感觉心里有些没底呢?”
纪尘川重又凝神于眼前的字幕,天机推演在进行到“却不料”这三个字时,戛然而止。
是了,正是这三个字,使他如鲠在喉。
“如此重大的转折,竟没有了下文,我能不能逃,倒是给个准信儿啊。”
气得牙根痒痒,纪尘川本欲接着投入福气让推演延续,却猛地停下了。
“不对,
【却不料】这三个字告诉我的,应该是就算我跑出了这座破庙,但深山野林里估摸着还是危机四伏,最终可能还是死路一条。
可如果反向逃进城内……
那不是更作死吗?
我逃兵的身份是坐实的,别的不说,就手脚上的锁链,已经暴露了一切。”
难了。
怎么能使我既能回城,又不用被斩首呢?
这次,纪尘川把视线望向了那群巡捕们,灵光在脑海里闪动。
巡捕、逃兵、熊妖……
或许……
杀了熊妖,救出这群巡捕们,能功过相抵。
戴罪立功。
这才是出路吧!
换而言之,我也得以身入局,加入战斗?
望着仅存的那道福泽宝气,纪尘川咬了咬牙:
“梭了!”
【熊妖当即与众人缠斗在了一起,不过它皮糙肉厚,铜皮铁骨,尽管你也加入了战局,但你孱弱的实力还没些哔数吗?】
【虽然郑捕头最终试探出了熊妖的弱点——是它的后庭。】
【但因之前伤势,郑捕头失血过多而亡。熊妖杀了所有巡捕,最终,你也倒在了熊掌之下,一命呜呼。】
【当前剩余福泽宝气:零。
备注:你恐遭受天谴危机。】
强压着抽搐的嘴角,纪尘川的肠子都悔青了。
逃回城是死。
战也是死。
还有个不知是何的天谴危机在这儿悬着。
这根本无解。
望着方才那巡捕也接过了胖货郎的酒,推演虽是刹那,但时间轴此刻仍在推进,纪尘川焦急地心思急转。
倏然,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心里诞生。
自己推演的,应是顺着当下而发展的未来情形。
如今,我已知晓将要发生之事,是否可以利用这些信息,来达到某些“蝴蝶效应”呢?
凭什么就一定要顺着推演的路子?
我,可以改变将要发生的事啊。
想到这儿,一直沉默着的纪尘川清了清嗓道:
“我说……货郎老哥,能帮我去看看庙外的雨停了吗?”
言罢,巡捕们一脸“你这么着急去死”的神情望着他。
反常的是,郑捕头这次却没出口揶揄,诡异地选择了沉默。
货郎倒未察觉有猫腻,老实地点了点头,起身向庙外走去。
见人走远,纪尘川刻意压低声道:
“郑头儿,那货郎是只熊妖。”
纪尘川的这句话,犹如屋外的炸雷响彻长空,也劈在庙内众人的心头上。
斜倚着的郑捕头登时坐起了身子,正色问道:
“你也瞧出什么不对劲了?”
纪尘川颔首,迅速说道:
“你们看他背后是湿的,而胸前却无半点水渍,在这样的暴雨天,什么人会有这样的淋雨痕迹?
他定是以四脚着地的方式在赶路。
再加上他身躯魁梧,肥头大耳,这必然是只熊妖无疑!”
众人闻言先是不信,可当回忆起纪尘川话里的细节,却都能一一对应上后,表情的变化愈发精彩,最后皆是满脸震惊的望着他。
你们不用这么看我,我是拿结果推导过程,这当然容易……
望着神色凝重的郑头儿,纪尘川将屁股往他那挪了挪,同时伸出双手说道:
“别愣着了,我们一起做了他。”
“怎么做?熊妖向来拔山扛鼎,筋骨健壮。”
“把锁链先给我解了。”
纪尘川顿了顿,接着道:
“再给我把刀,短的那种,好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