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邺城,热闹非凡。
行去山中寻宝的猎户,赶至边陲低价收纳魔族材料的商贾,指望寻得一株神草仙花的江湖郎中,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穿梭在街上。
但也正是这些形形色色、为生活奔波着的人,构成了邺城朝朝暮暮的胜景。
纪尘川和郑涯正坐在一家街边面摊,滋溜着碗里的肉沫面。
看着他们这身差衣,面里的肉沫店家给的很足,面条也够筋道,但纪尘川觉得相较于那碗断头饭,还是差了点火候。
话说牢狱里的断头饭一般是谁给做的?
纪尘川是边吃边看街上的车马粼粼,人流如织,虽然原主的记忆里,早就有过这些场景画面,但切身看到,还是不一样的,更何况是对一个现代人而言。
可惜啊,这样的热闹不知在十天后,会成为怎样的炼狱呢……
“呵,农夫。”
瞧见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平衡的郑捕头又开始阴阳了。
从巡捕衙出来前,他又练了一遍降魔经,很遗憾,玄气在他体内到处乱窜,根本无法控制,只得放弃。
纪尘川捧起面碗喝了一口汤汁,砸了咂嘴不忘挤兑:
“吃饼都能噎着的武学渣渣。”
没办法,谁叫自己未来是大黎国第一位九重境高手呢。
“你他么……”
眼见郑头儿就要发作,纪尘川见好就收,虚心请教般道:
“郑头儿,咱们这儿治安情况如何?”
“治安?”
“噢,就是太不太平。”
郑涯轻笑一声,放下手里碗筷,目光深邃望着熙来攘往的人群,自傲般的说道:
“有我郑涯在的地方,如何会不太平?
邺城虽然很大,但百姓们大多心地善良,民风淳朴,很少发生些祸事。”
可不是吗,恶人都当官了,比如黑甲军里的那一坨。
还有,民风淳朴好像和你郑捕头也没直接关系啊……
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像是哥谭市里的柯镇恶你知道吗?
不过有一点,郑头儿说对了,邺城真的很大。
以前只在书中看过:
【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说的便是古人造城郭,九里见方,都城四边每边三门,城中九条南北东西大道,每条大道可容九辆马车并行。
如今一见,名不虚传,虽然邺城并非是那么规整。
想要攻下这么一座大城,得来多少的魔物啊……
郑涯自是不知纪尘川的心里所想,他继续介绍道:
“先前在衙中,我就带你看过三班六房。
我们是三班中的快班。
主要负责的就是侦察和缉犯,每班四个人,一共六个快班,各自分管城中不同区所。不过现在嘛,我的班里只剩下我和你了。”
说到最后,郑涯的脸上浮了一丝苦笑,这让纪尘川有些意外。
那些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同僚,死了便死了嘛……
郑涯似是读懂了川子的表情,竖起一根筷子,在面碗里拌了拌。
望着汤中圆形的油花尽数向碗壁浮去,贴在边缘,他这才说道:
“虽然都是群趋吉避凶之辈,但贪生怕死,又何尝不是人之本能呢?
等会吃完饭,你便先随我去趟朱雀寺吧,他们三个捕快的家眷,应该是在寺中办理后事。”
“好。”
这还是纪尘川第一次见郑捕头这副模样,看来他也是有个有故事的人呐。
可惜口袋里没烟,不然高低得递上一根。
“店家,付账。”
“哟,差爷,不用不用了。”
郑涯也没理他,丢下四文钱揽着纪尘川强调道:
“记住,为官清廉,我们不能吃白食。”
“郑头儿高风亮节,那我再拿两个包子,那降魔经练的我好生饿。”
“别再提那破书了!”
大黎国内,佛教乃是国教。
因此,朱雀寺的位置在邺城正中。
这里常年香火鼎盛,南来北往的香客们,祈着平安或求着姻缘,殿中一座金色的大佛双眸半睁半闭。
抬眼是风情万种的人间,
闭眼是往昔一年又一年。
那三名巡捕的家眷果然在此,料理着后事。
郑头儿分别递上巡捕衙的白包,反倒是让他们的妻儿哭得更凶了。
可怜三名巡捕连具尸首都没有,只有三份折叠整齐黑色差服摆在殿中,就当是入殓了。
方丈白眉白须连成一片,低声诵念着佛文经法,神情肃穆。
本是祥和禅意之地,但纪尘川自打踏入寺中,就不时会涌现一些心悸感,怀中的木盒更是热的发烫。
他一直在低头思索着木盒发烫的原理,却很难从先前的地点或事件中总结出规律。
山中被白蟒追杀,空无一人的军牢,满是高手的衙堂以及佛门庙中。
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和地点。
但有一点他敢肯定,从庙外走到殿中这个过程,木盒的温度是缓缓升高的。
越靠近主殿后方,木盒越烫,这定有古怪。
见众人都在垂头祭奠,纪尘川悄悄向主殿两侧的偏门迈了几步,怀中木盒的温度,再度拔高。
果然,这木盒应该是接近到了什么东西,它有所感知,所以有了反应。
偏门之后……会是什么?
纪尘川面色不改,脚底则是继续轻挪着步子,一颗心突突般的狂跳。
还好没人注意到我,都还在诵经。
别看我,别看我……
默念之中,纪尘川瞳孔骤缩,一股凉意直接从脚底板窜到天灵感!
卧尼玛!
我不是看错了吧?
在场众人确实无人注意到他,可他漏了一物。
那尊金色的大佛。
它仍然注视着苍生,也注视着他。
但是此时却……
怒目圆睁,凶神恶煞!
周围无比安静,原先在场的郑涯、那些巡捕家眷甚至是所有的人,尽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仿佛这世间只有他和这尊金佛,两两相立。
“阿弥陀佛!”
方丈一声犹如钟鸣的佛号念下,在场众人缓缓抬头。
纪尘川似从梦境里被一声透亮的蝉鸣惊醒。
山转海旋之际,身子随即一坠,随着袅袅娜娜的青烟,又重新回到了大殿之中。
佛,还是那般半睁半闭。
他,却好似已经去了另一方天地。
“走吧。”郑捕头抱着双臂看到纪尘川发愣,出声提醒道。
纪尘川背在身后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恐惧之感遍布全身,他是一刻都不想多呆了。
太诡异了!
明明人还在殿中,怎么就会进入到那样一个幻境里?
“施主,请留步。”
一声厚重沧桑的声音,叫住了纪尘川,正是那名白胡子方丈。
“佛有众生相,一切皆源于你心。”
在郑涯听来一句无头无尾的话语,却是抓紧了纪尘川的内心:
“大师,什么意思?您知道我方才看到了什么吗?那是什么意思?怎么会这样?”
“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吧,我们还会再见。”
言罢,白胡子老和尚转身就要离去。
啊?
“大师,可否为我解惑一二,不甚感激!”
“阿弥陀佛。”
“大师,大师,你别走啊?”
“阿弥陀佛。”
老秃驴锃光瓦亮的后脑勺,瞬间点燃了纪尘川的怒火。
吗的。
当谜语人是吧?
“我他么最讨厌谜语人了。”
纪尘川此时突然向前,直接一把薅住了老秃驴的袈裟,这一举动直接把郑捕头和在场的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
“你说,你说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今儿个你不说明白,我不撒手啊!”
“盈山,盈山,这是朱雀寺,朱雀寺啊,你疯啦!”
郑涯一把抱住纪尘川,却有些拉不动他,纪尘川抓着老方丈,也觉着拉不动。
三人拉扯之间,香坛被撞翻在地,长明灯下的香油也尽数倾倒在了殿中,一只未燃灭的檀香不慎点燃了油海,“腾”的一把火便在殿中瞬间燃了起来。
“着火啦!”
小沙弥和香客们瞬间叫喊了起来,一时间乱做一片。
烟雾缭绕和火光之间,纪尘川看着大火烧了棺木,烧了那三名巡捕身前的衣冠,烧了金铂和纸人等一切丧葬物。
一名巡捕的老母见状,白眼一翻当场晕倒。
老和尚的白胡子也被烧了一半,他用袈裟互助身体,掩面逃窜。
郑涯新换的差衣,好像也燃了起来。
佛门清净之地,此刻鬼哭狼嚎……
半个时辰后,朱雀寺外的青石砖台上。
满脸黑灰的郑涯依然懵逼不已,他撕扯下褴褛的衣衫布条,十分困惑地问道:
“盈山,你……你这是干嘛呀。”
纪尘川接过郑涯撤下的差衣碎片,擤了一把满是香灰的鼻涕,他还是那句话:
“吗的,我生平,最讨厌谜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