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天监一层,一名墨匠手捧着一只状似鸽子的机关,他轻轻默念口诀,一丝玄气注入机关鸽中。
鸽子翅膀上的墨纹瞬间骤亮,繁复的纹路如同一张精密的电路板,也让这只机关鸽,焕发出了生机。
它扑楞楞挥动了两下翅膀,同身旁数十只墨匠师兄弟手里的机关鸽,齐齐升空。
“这是最后一批了吧?我们的孙机关师。”
青年听见有人叫他,脸色涨得通红。
明明只是个一重境,却被人唤做机关师,这明显就是在嘲弄他。
他的视线顺着这群齐齐飞往京城的鸽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余墨匠们,也不理会这个奇怪的小师弟,勾肩笑着离开。
他们自是不知,机关鸽喙里衔着的密信内容是什么,但知道,他们的最终目的,都是那座令他们心驰神往的地方——京城。
从邺城此去京城之路,若靠人马脚力,需五日方能所达,而这群绘满墨纹的机关鸽,一天便足以,速度之快,甚至赶上了高境界的兵家武者。
机关鸽空洞的眼眶下,是大黎国硕大的版图。
邺城位于大黎国的最东边,云层里,翻过三座高山,越过数道峻岭和湖泽,京城也就在眼前。
而随着最后一批秘鸽起飞,昨日的第一批已经早就到了京城。
京城,金銮殿。
文臣和武将们分列左右之侧,而位列正中的龙椅上,目前还在空着。
老皇帝黎元帝,似是仍在午睡,不得不说,他的上班时间,比纪尘川还要晚。
武将们各个神情肃穆立于殿中,肃杀之气尤为明显,而与之形成对比的,则是他们右侧,窃窃私语的谋士文官们。
水衡保持着躬身状态,他的口齿轻动,悄悄对身旁的司盐都尉说道:
“圣上许久未理朝事,这突招我等议事,居然还在隅中,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出事?能出何事?南北两方早已平定,西边的蛊人也被我们招安反制其族,还有哪儿能有乱子?”
司盐都尉虽掌管盐政,但看得出来,他对大黎国事和边防,同样熟知。
水衡坏笑一声,似是在危言耸听道:
“可别忘了,诡家逃散之时,当时他们可是扬言百年后要重杀回来的,现在算算,过去差不多也是百年了。”
“诡家?抵御诡家的话,你就要问问那位了。”
水衡闻言,朝司盐都尉示意的右侧看去,下一秒,他急忙收回目光,低声骂道:
“你这老酸儒,是想害死我吗?”
司盐都尉一捋胡须,笑呵呵地不再言语。
在文臣的右侧,金銮殿中竟然还设了七把交椅。
朝堂之上,能和当今圣上同享理坐之仪的,只有那七位。
但如今堂上的七把交椅,入座的却只有三人。
兵家七重境武者,大黎国目前第一剑尊,镇魔司之主,陆红展。
儒家七重境大儒,大黎国岳麓书院院长,段北沧。
杂家七重境大技师,大黎国杂衍堂扛把子,李隐耀。
其后两人都坐在最末两把交椅上,虽然这本不是他们的位置,但反正没人坐,他们倒是坐得心安理得。
只为离陆红展远远的。
那名女子之貌堪称倾国倾城,但无人敢把视线多停留在她的脸上,哪怕是半息。
其如剑一般的气势,哪怕就算是坐着,也让人想匍匐在她的脚底……
“上朝!”
随着后殿一位大太监的高呼,众官吏齐齐低头,不敢作声。
老态龙钟的黎元帝虽年事已高,但其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是能看出其年轻时,也是一代叱咤风云的霸主君王。
黎元帝踏入殿中,目光扫视了场中重臣,却没提议事的事情,而是先问道:
“崔国师何在啊?”
大太监迅速俯身在身披黄袍的老者身边低语:
“禀陛下,老奴方才说过,国师一会儿就到。”
“噢,那便先开始吧。”
“是。传尚书郎。”
一声令下,一个年约四十有余的中年人,步入殿中。
他迅速将钦天监所接邺城求援信一事,在大殿中朗声说道。
一语言罢,场中鸦雀无声。
魔族攻城?
这是何等的天方夜谭?
自从前两次的人魔大战之事,已经过去五百年有余,怎会突然提出有魔物要攻城?
凡是些小打小闹的劫掠、伤人、毙命,地方上的太守官员都会处理。
朝堂诸公也都会选择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同样对魔族的事,他们也没少干。
但攻城一事,非同小可。
往小了说,这关乎着一城百姓的生死。
往大了说,这是要掀起第三次人魔战端?
一时间,场中虽然寂静,但作为七重境大儒的段北沧可以听到所有人的心声,聒噪无比。
“诸位爱卿,汝等对此事有无看法?”
黎元帝打破了这嘈杂的沉默。
一名校尉当即说道:
“臣愿领下军一千五百人,上军一千五百人前去支援。”
话音刚落,左侧的一名文臣轻哼一声道:
“呵,荒谬!
此消息是否属实,都存疑点,魔族早与我们缔过共识,怎么可能反悔,派兵攻打我大黎疆土?”
他身旁的一名文臣捻了捻胡须,同样附和道:
“邺城太守,似乎是叫藤万里吧?
一则真假难辨的消息,第一时间不是去查真伪,反倒是求援。
怎么着,先皇留下的黑甲军,都是摆设?还需要我等去求援?”
但也有文官持不同意见: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魔物真有此叛举,必须宜早扼杀,而非用邺城的牺牲,来判断魔族的动作。”
其实官员们所争吵的地方,便在于大黎国能在近几十年,成为雄踞一方的大国杀手锏——天挪大阵。
此阵乃是前朝墨家大匠所发明,入阵之人,可以瞬间转移到大黎国的边疆地带。
虽无法直接空降到他国领地,但能从京城向各个边疆属地传送发兵,已经可以做到再无敌手了。
但问题就出在,此阵运转所需要耗费的钱财宝物,是致死级的。
国库目前存有的魔核玄石,本就不充裕,如果因为一条假消息,再随意动用,那后果无人敢承担。
要知道,几个邻国领教过大黎的天降神兵,不会再犯,但不代表黎国境内没有他们的探子。
如果魔物攻城消息为真,唇亡齿寒的关系他们不会不懂,还则罢了。
可若是假,大黎菊花就恐不保了。
所以,是否驰援其实是次豪赌。
其次,邺城距离京城相距甚远,边关之城在以往是镇守敌人的重要要塞。
但有了天挪大阵,更多的兵力会往京城收束,边关众城的作用,则更像是个烽火台了。
可以牺牲的烽火台。
众官员你一言我一语的启奏着,有的是出于国库考虑,有的就是宫里待久了,想公款出个差玩玩,等等……
可众人最后讨论的重心,自然还是回到了攻城消息是否属实,这一最前置条件上。
尚书郎无奈,再次掏出了机关鸽上的密信,将信上的内容摘取出来,大声说道:
“这则信息是出现在一封私通魔族的书信上,被摘天监少卿确认过,确实粘有魔气。带回这封信件的是个巡捕,好像叫……纪尘川?”
“啪。”
一声脆响传来。
但被众人的议论声完全掩盖,如同沙粒入海,听不见一星半点。
正奋笔疾书的尚书右丞纪沛,手中的毛笔掉落在案上。
如果没有听错,他好像听到了他外甥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