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正被许多官兵簇拥着往远处逃窜。
在他旁边还有个穿着寻常官兵衣裳,但身材轩昂,气势不凡的人物。
贾环见他身影有些熟悉,仔细分辨后终于认出来,这不是太子萧和吗。
贾环在大军中一阵冲杀,仿佛魔神降世,如入无人之境,早把太子吓破胆,他趁乱换上官兵的衣服,想要蒙混过关,却被贾蓉出卖了行踪。
贾环急纵马奔过去。
护卫在太子身边的死士上前阻拦,被他把手中巨木推出去,全被撞得喷血抛飞。
太子和贾蓉被这场面吓得两腿发软,再也走不动路。
看着奔到眼前的贾环,太子牙齿打战,说道:“扶我上位,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比父皇能给你的都要多,你何必死心塌地保他!”
贾环笑道:“太子殿下,你要做乱臣贼子,我可不想。”
老子要做乱臣贼子,难道还要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真是笑话,而且太子这活做得也太糙了。
太子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贾蓉却匍匐上前,哀求道:“三叔,是侄儿鬼迷心窍,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侄儿以后不敢了,看在侄儿媳妇面上,好歹保一保侄儿。”
什么狗屁侄儿媳妇!
贾环脸一冷,说道:“犯上作乱也可以饶恕吗?”
“你两个不需多说,立即跟我回去,听候皇上发落。”
……
这时天已经渐渐明亮,百官和各国使臣正簇拥着洪政帝在大帐前,震撼地看着那边的战斗。
昨晚贾环单人独骑闯进乱军中,把五千兵马杀得四处溃散,也把这边的人杀得心中一片空白。
直到东方亮起曙光,贾环骑马带着太子和贾蓉回到大帐前,君臣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洪政帝看着浑身浴血的贾环,心中惊骇之下,不自觉退后半步。
虽然他立即站稳身子,可周围的百官人等还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这一夜他们经历了太多恐慌的时刻,北狄铁骑冲撞圣驾,太子密谋造反,这都是几十年难遇的大变,可所有这些都没有这一刻让他们感到惊慌。
皇帝退了这半步,让他们恍然觉悟到,这整座江山突然间被放置在一座火山口上,不知何时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爆炸。
贾环仍旧骑在马上,俯视着皇帝和百官的神色,也立即把握到他们的心理。
他拥有杀散千军万马的力量,颠覆皇帝易如反掌。
皇帝知道这点,百官知道这点,可他们只想装作不知道,他们也祈求贾环装作不知道。
贾环笑道:“乱党魁首已经被臣捉拿回来,任由皇上发落,另有宁国府贾蓉,携同其父贾珍,助太子谋反,如今一并捉拿,听凭皇上发落。”
君臣众人明显略松口气,倒不是因为太子已经捉拿回来,而是因为贾环并没有显露出张狂姿态。
洪政帝道:“平定叛乱,全赖爱卿之力,宁国府乃爱卿同族,朕便…”
“陛下。”
贾环打断道:“其他的罪都有可恕,谋反大罪,乃十恶不赦之罪,贾家世受皇恩,出了这等乱臣贼子,连祖宗也地下不安,皇上不必顾虑臣下之心,但请从严治罪。”
君臣众人听他满口都是忠君爱国的话,全都心中大喜,洪政帝虽然隐隐感觉不太对劲,可也不及细想,笑道:“爱卿有此心,实乃社稷之福。”
“爱卿拼杀整晚,本该让你立即卸甲歇息,只是眼下还有件事,非你无人能办,只能再让你受累了。”
原来铁狮已经苏醒过来。
皇帝本想让龙禁尉将他带走关押,谁知铁狮虽然与贾环拼斗一场,已经筋疲力尽,而且身受重伤,可龙禁尉们依旧没法将他拖走,只好僵滞在这里。
贾环将铁狮带离皇帝的大帐,依旧带到北狄使者的营帐关押。
巫矛没有走远,这时也被捉了回来,也被关到一起,另有残余的四名飞骑,也被送过来。
同行的官兵取来手腕粗细的铁链,想要锁住铁狮的手脚。
贾环瞥了一眼,笑道:“混账东西,这玩意能锁住铁兄吗,别说是一根铁链,就算打一间钢铁房子,也困不住他。”
说罢,他看向铁狮,说道:“铁兄,你这样的人物,战败被擒,已经是受辱了,若是逃走而被二次捉拿,更是莫大耻辱,小弟会撤去所有看押铁兄的人,只是铁兄也莫存侥幸的心理,竟然妄图逃走,到时候劳动小弟再去捉拿,铁兄面上也不好看。”
铁狮冷眼瞧他半晌,忽然说道:“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冲进那边的大帐,把皇帝杀死,或者还有活路。”
贾环笑道:“铁兄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要挑拨我君臣关系?”
铁狮冷哼一声,说道:“你们君臣关系还需要别人挑拨吗,你太强了,天底下不会有任何君王能容忍你这么强的人,只要你活着,皇帝便不能有一夜安寝,他总要置你于死地而后快,与其等到他做好准备,倒不如现在就冲进大帐,来个痛快。”
贾环寻思一阵,说道:“皇上并无失德之举,怎会做这种背弃弃义的事,铁兄若再做这种离间之举,连小弟也不能保你了。”
说罢转身离开营帐。
铁狮冷笑道:“真没想到,他竟然会有这样幼稚的想法,君王的德行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巫矛盯着贾环的背影出一回神,说道:“将军可不要被他瞒过了。”
铁狮一怔,问道:“怎么说?”
巫矛冷笑道:“真以为他是什么忠臣孝子吗,据下官看,他是想做个圣主,而圣主了不能是个乱臣贼子。”
铁狮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巫矛道:“这里哪有什么难解的道理,不过是中原王朝几千年的传统罢了,哪朝哪代本是从做乱臣贼子发家,可做了皇帝以后,便教训天下人做忠臣孝子。”
“当今的洪政皇帝治国并无大的过失,算得上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君王,他贾环若公然弑君自立,以后还如何教导天下臣民去做忠臣孝子,要知道曹操就算挟天子以令诸侯时,也不敢公然篡汉呢。”
铁狮冷笑道:“曹操可没有贾环这样无敌的神勇,天下人纵然心中骂他乱臣贼子,又能耐他何?”
巫矛摇摇头,叹息道:“这就是你们两个的区别了,我们以前都看错了他,将军你是个纯正的战士,所以有这种想法,可贾环虽然拥有无敌的体魄,可内心却是诡谲之人。”
“这样的人不会满足仅仅战胜别人的武力,还要征服别人的精神,不满足于别人怕他惧他,还要别人打心底里敬服仰慕,不仅要夺取这个天下,还要天下人都称赞他夺得好。”
“如果下官猜测不错,他接下来定会一步步使得洪政皇帝举止失措,一直到最后与臣民离心离德,到时候他才会摘取熟透的果子。”
铁狮沉默一阵,叹息道:“这种行径,实在不是战士所为。”
巫矛笑道:“将军切莫做此想,正所谓天生一毒,七步内必有解毒的良药。”
“以贾环威凌天下的武力,若非心中横亘着这点执念,当真肆无忌惮杀起人来,不知会给世间带来怎样的浩劫,这或许是上天给他这剧毒之物设下的解毒粮药也说不定。”
“我们不去管他,现在还是说说我们以后的打算才是。”
铁狮闷声道:“我们已经是阶下囚,大梁必不会给我们生路,还提什么以后呢?”
巫矛笑道:“恰恰相反,下官以为,将军必定无惊无险度过此关,下官等也会沾将军的光,能活着离开大梁。”
铁狮奇道:“大梁竟会放我们离开?”
他们本就是大梁的死敌,又犯下行刺大梁皇帝的重罪,怎么都想都不会有活路才对。
巫矛道:“能决定将军命运者,其实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大梁的皇帝,一个就是贾环,只要这两个人不想将军死,将军就绝不会死。”
他说到兴头上,干脆坐到地上,也招呼铁狮坐过来,继续说道:“诚如将军所说,天底下没有哪个君王能允许贾环这样的人存在,从今天起,贾环已经成了洪政帝的心头大患,他心心念念所想,都是如何对付贾环。”
“将军虽然敌不过贾环,却是这天下最靠近贾环的人,就为这层关系,他也绝不会让将军去死。”
“至于贾环吗…”
巫矛笑一笑,说道:“他若有心杀你,将军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听下官说话了。”
“所以下官推测,将军绝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且用不了多久,咱们都可以回到北狄。”
听了巫矛抽丝剥茧般的分析,铁狮心里顿时敞亮起来。
他沉吟一阵,说道:“若真如先生所说,到时候就请先生自行回北狄,把这里的事禀报给大皇帝,我会在大梁留一阵子。”
巫矛一怔,忙问道:“这是为何?”
铁狮摇摇头,却没有说出他的心事。
铁狮自小就展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一生经历的大小阵仗从没有输过,由此养成了一种无敌的心气。
如今败在贾环手里,虽然意识到双方差距巨大,可这股无敌的心气依旧在隐隐作痛,让他食寝不安。
他听说南人有许多精妙的武艺,甚至有传说中行气调息之法,可以使人的力量集中于一点,爆发出数倍于自身力量的杀伤力。
铁狮的一身功夫都是战场厮杀中得来,用于战场拼杀自然极有效率,可是与武道宗师们的拳艺,甚至传说中的运气法门相比,却又粗糙多了。
这次若真能不死,铁狮打算隐姓埋名在大梁天下走访,学到绝艺以后,再向贾环挑战。
他不求真能胜过贾环,只要能发出惊世的一击,重创到贾环,此生的心愿就已经了结。
……
皇帝大帐中。
洪政帝快速在大帐中左右走动,他眉头紧锁,似是在思索什么。
他刚才听了贾环一番忠君爱国的话,心中当真欢喜至极,一时间不及细想,只当大梁多了一个国之柱石。
回到大帐中,这种欢喜却迅速退去,心中的疑虑不自觉涌上来。
贾环真是个忠义之士吗?
不知怎么,他陡然想起昨天贾环私自以太祖宝剑作注与铁狮打赌的事,真正忠君的人,会做这样僭越的事吗?
由此往上,他甚至想到贾环初次见君时不肯跪拜的事。
当时他欣喜于有人可以抗衡铁狮,因此并不计较这些,再加上听说了贾环见贾母时欲跪地而仆倒的事,便信了他的说辞。
可现在想来,万一贾环是那种连自己的老祖母都不肯跪的狂悖之人呢?
洪政帝陡然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继续深思。
如果贾环本质是一个狂悖之人,他现在为何又做出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样?
一个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
洪政帝的眼神瞬间变得深沉起来。
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啸。
正在深思的洪政帝吓得一个激灵,惊恐地望向帐外,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戴权连忙派人出去查看。
不多时,护卫回报说:“神威将军在试射神弓。”
神威将军?
洪政帝立即反应过来,他刚封了贾环做神威将军。
戴权忙道:“奴才这就去让他不要试射了,免得打扰皇爷歇息。”
洪政帝摆摆手,说道:“戴权,你替朕拟旨。”
戴权连忙取来拟旨专用的纸砚,等候皇帝的旨意。
洪政帝道:“加封贾环为冠军侯。”
戴权讶然。
冠军侯可不是轻易可以封赏的。
根据中华传统,一个爵位之尊隆,往往与之前获得该爵位之人的功业有关。
世上第一位冠军侯乃是纵横千里,封狼居胥的霍去病,等闲之人真承受不了这样的爵位。
戴权心想,以贾环昨日勤王护驾的功勋,以及举世无敌的神勇,倒也配得上冠军侯。
他提笔拟旨起来,却又听到皇帝说道:“着贾环领京营节度使一职。”
京营节度使,统领京军三大营,乃防卫京城最重的力量。
戴权心中大骇,一时间竟然忘了宦官不能干政的祖训,低声道:“皇上三思,京营节度使向来都由最受皇上信任的人担任,若他真有异心,这岂非天大的祸事。”
洪政帝眼神幽暗,冷笑道:“冠军侯可是朕的大忠臣,他怎么会有异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