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余晖中,弄玉乘坐长安君车架,缓缓离开了韩王宫。
此刻,宫内的会客厅里,焱妃从容地坐在客座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目光一直落在成蟜身上。
“真心固然能换得真心。”
她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戏谑,“但你的计划想要继续执行下去,似乎缺少了一个传话筒。”
按照原本两人的打算,是借着弄玉将五大氏族的事情传出去。
但弄玉在听闻计划时的微妙表情变化,未能逃过焱妃的双眼。
在她看来,弄玉已经被成蟜吃干抹净了,人和心都属于成蟜了,不太可能再做出任何背叛的行为。
成蟜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神色依旧平静如水。
“她的转变确实出乎我的预料,”
成嬌淡淡地说,“但她是个聪明人,会理解我的意思,并且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对弄玉的感情和所说的话都是真挚的,只是有些部分略加保留。
连他自己也未曾预料到,弄玉会如此迅速地倾向于他。
不过,从弄玉说出想要自己继续查身世时,他就想好了后续该怎么做。
如果弄玉有机会在更广阔的舞台上绽放光彩,他自然不会让她再屈就于传递消息这样的小事。
“聪明人?世间自称聪明的人比比皆是,然而真正聪明的却寥寥无几。”
焱妃轻蔑地笑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既然是君上所看重的人,我倒想见识一下她的聪明到底如何。”
成蟜闻言,不禁失笑:“我还以为东君又想跟我赌一次。”
“眼下我手中可没什么像样的赌注,待有机会,我自是愿意陪君上讨个乐趣。”
“那我就随时恭候了。”
成蟜笑了笑,终于是说起了正事,“温、原两城的后续我会接管,就不需要你们出手了。”
焱妃微微颔首:“若君上有需要,阴阳家必当竭尽全力相助。”
不用担风险就拿了四千金,这钱拿的让焱妃都觉得太过于容易了。
“会有需要你们的时候。”
成蟜神色自若地说道,“韩国即将动荡不安,在那位...被我王兄器重的人回来之前,我也该动一动了。”
“九公子韩非吗?听说九公子已经出师,如今在归国的路上,只不过以他的速度,回来还得数月的时间。”
焱妃透露了韩非的现状,这并非什么机密。
以阴阳家的情报网,这些有身份的人都在监视之中。
不说知晓每日行为,行踪必然是要掌控。
“数月时间,看来这位九公子还在纵情山水啊。”成蟜轻笑道。
儒家小圣贤庄位于齐国桑海,距离韩国虽远,但若日夜兼程,也无需太长时间。
韩非却要数月后才能归国,显然他并不急于回国,还想趁机领略各国风情。
“虽说是纵情山水,但韩非师从荀子,却践行法家之道,想必是个胸有沟壑之人。一路行来,足以窥见天下一二。”
从焱妃的言辞中,不难听出她对韩非的推崇,这引起了成蟜的好奇。
“伱似乎也很推崇韩非?”
“东皇阁下曾预言他是有命数之人,只可惜最终结局并不太好。”
焱妃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对于有才华的人,我总想看看他们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此刻焱妃脸上洋溢着自信,从初次见面起,成蟜就看出这位女子心中的傲气。
在她眼中,世间众人似乎都不足为道。
即便是阴阳家那位深藏不露的首领东皇太一,从焱妃口中也未听出多少敬意。
“依照阴阳家学说,韩非的命运岂非已经注定?”成蟜带着微笑,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闻言,焱妃的凤眉轻轻一挑,那张高贵而端庄的脸庞上绽放出了明媚的笑容:
“君上,我向来不信命数。在阴阳家的诸多学说中,唯有占星术我始终未能精通。东皇阁下曾预言,我将会因一次重大变故而领悟占星术的精髓,不过我并不相信。”
“一次变故吗...”
成蟜失笑摇头,要是他没有记错,焱妃却有一次变故。
只不过这次焱妃被他带走,燕子丹必然难以离开咸阳。
至少在今年下半年的新郑潜龙堂交易会上,燕子丹是注定不会出现了。
若他真敢现身,他不介意将他遣送回咸阳。
“君上可信命数之说?”
成蟜的表情让焱妃有些不安,她试图从成蟜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却未能如愿,只能提出反问。
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她并不认为成蟜是个信命之人。
“自是不信。”成蟜笑着回应,“如果一切都已注定,那岂不是在否定我们所有的努力。”
关于这一点,没什么好争辩的,不信命,但有一套自己的坚持和信仰,二者并不冲突,成嬌心知,焱妃是明白的。
“既然君上和我想法相同,又何必问出最初的问题?”
“你既然不信命数,为何又笃信东皇阁下的话,认定韩非是个有命定之人呢?”成蟜带着笑意追问。
“这...”
焱妃一时语塞,成蟜的提问确实戳中了她的矛盾之处。
回想起过去的经历,她的内心开始纠结。
阴阳家的行事向来以占星术为指引,无论是在大秦布局,还是选择支持成蟜,亦或是待人接物,都遵循着命数的指引。
身在这个体系中,她难免会受到命数观念的影响。
被成蟜这句话点醒后,她自是能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这同样也是她此刻内心矛盾的根本原因。
然而,她不想在成蟜面前显露自己的纠结,于是迅速转移了话题:
“明日君上要去丞相府赴宴,听说韩宇公子也会出席。君上认为,紫兰轩会参与其中吗?”
这是成蟜明日的行程安排,也标志着温城和原城事件即将进入高潮。
五代为相的张家作为韩国除王室外的最大氏族,自是与韩国所有氏族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见焱妃对命数之事避而不谈,成蟜也没有继续追问,只要在焱妃心里留下一颗种子,今日的谈话就很值得。
“我之前就说过,弄玉是个聪明人。”
成蟜微笑道,“虽然我没有明确告诉她,但当她从紫兰轩得知我明日要赴宴的消息后,自然会明白我的意图。”
无论是印象中还是接触后的感觉,他都对弄玉的能力和魄力极为认可。
能骗过血衣侯还能全身而退的人,整个韩国都找不出几个。
“你既然这么欣赏她的才智,就不怕玩火自焚?”
焱妃迅速从上个话题的心绪脱离,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如果说之前的话只是调侃,那么她此刻的提醒则多了几分真诚。
如果她是弄玉,在得知自己被成蟜如此利用后,对他的好感定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会做出偏激的反应。
“所以你不是她。”
成蟜平静地摇了摇头,淡然说道:
“那些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一旦瞥见过光明,就再也无法忍受黑暗了。”
“永远只能靠他人追逐光,还真是聪明的可怜人呢。”
焱妃冷哼一声,语气里带着冷意,不仅有对弄玉的嘲弄,亦有对成蟜利用他人真情的鄙夷。
“我与他人不同。”
成蟜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焱妃,神情中透露出难得的认真:
“既然她们选择了我,我定会真心相待,绝不让她们再有任何一刻陷入黑暗。”
“她们?看来你计划拯救的人还真不少啊,话说回来,光韩王宫里不就有一个吗?”
焱妃嘴角轻轻上扬,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与嘲讽。
哪怕她没有跟踪成蟜,但每次成蟜回来那刺鼻的熏香味还有某种气味,虽然没有经历过,但她一闻便知发生了什么。
成嬌看了焱妃一眼:“好浓的醋味啊。”
“咳...君上知道我什么意思。”焱妃不自在的挪动一下。
成嬌见状,轻笑一声,也不再说什么,坦然笑道:
“没有人天生注定是悲剧,哪怕我的计划中一定需要有悲剧,我也会选择那些曾经有美好过往的人。”
听起来还真是残忍,有良心的残忍。
不过倒是符合你的性子啊。
焱妃默不作声,目光充满探究地打量着成蟜,由外入内,似乎对他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她又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信了成蟜的鬼话。
这句话在她听来是另一层意思:
那些经历过悲惨过去的人,往往更容易成为成蟜的得力助手;而那些拥有美好回忆的人,则可能在成蟜的巧妙操控下,逐步沦为他的棋子,最终走向毁灭的深渊。
不过,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反而更想看看,究竟是成蟜技高一筹,还是最终会被其他更有才华者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