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大日高悬,却不觉得炎热。
黄巾军收拢完溃兵后,紧闭营寨大门,一副死守的模样。
而经过整整两个时辰高强度的行军、战斗,汉军体力难免急剧下降,无法继续攻城。
曹操索性命令主力部队就地休整,然后分发军粮。
就在曹昂刚刚把米饼泡软、拌入菜酱时,忽然看见曹纯骑马疾驰而来。
“子脩,有将军命令!”
曹纯挽缰勒马,并不下马,急匆匆的说道:“数万黄巾贼走北边山路绕过了汉军大营,今日上午击破了运粮的辎重队,此时正在围攻无盐城,将军命你部立刻前往救援!”
“领命。”
听到这个消息,曹昂却没有慌张,反而有如释重负之态。
因为到此刻,黄巾军的图谋已经全部暴露。
怪不得,他总觉得这里的黄巾军,战斗力弱的不正常。
原来全是幌子,这片营寨估计也是幌子!
那围攻无盐城的显然是黄巾军的全部精锐了。
其统帅应该是管亥。
曹昂对管亥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人是黄巾军中有数的猛将,好像数年后还活跃于青州北海郡,最后被刘备击败,不知所踪。
无盐城是东平国治所,位于寿张城和章城的中间位置,上个月还在黄巾军的手里。
之前曹操趁着斩杀司马宏的机会,连番设伏,将黄巾军赶出了无盐城。
然后无盐城就变成了汉军存放辎重的地方。
大部分粮食、军械,都在这里。
一旦被黄巾攻陷,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汉军主力几乎都被引诱到黄巾大营附近,根本无法及时救援,而无盐城内只有三千守军!
哪怕汉军的两千精骑能在城池陷落前赶到,也只是杯水车薪。
黄巾军声东击西的策略,其实已经算成功了。
只不过付出的代价有点大。
当然了,对于黄巾来说,攻下无盐城才算成功。
如果没有攻下无盐城,万事皆休。
前面的所有付出以及手上所有的筹码,将会全部付之东流。
只能说,张饶当真是好魄力,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曹昂都情不自禁地想要为其喝彩!
弄清楚此间的来龙去脉后,曹昂并没有立刻出发,而是继续大口吃饭。
直到麾下士卒全都吃饱喝足后,方才下令启程。
前往无盐城的路上随时可能遭遇敌军,饿着肚子还怎么打仗?
......
秋日里,天气说变就变。
明明正午时还是晴空万里,等到了申时却已经阴云密布。
曹昂赶到无盐城时,看到的是一片极其惨烈的景象。
值得庆幸的是,无盐城仍然还在汉军手中。
城门已经被堵死,墙角下尸体堆叠无数。
距离无盐城明明还有一段距离,可竟然就有一股子混杂着血腥气的焦臭味扑面而来。
远远看去,城墙以及附近土地已经变了颜色。
鲜血在阳光和狂风的作用下快速干涸,呈现出刺目的深红色。
地上散落着无数尸体,看装扮样式,敌我皆有。
有的一动不动,不知死活;有的偶尔抽搐一下,好似还有一口气。
有的人全身完整,平铺在一片血迹上;有的人却被分成了三四块,散落各处。
无数的嘈杂声更是顺着风飘来。
伤者的哀嚎声,指挥民夫修补破损处的呼喊声,不知是壮胆,或者单纯发泄情绪的辱骂声。
如此种种,像是在提醒所有人:这就是战场,这就是战争。
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曹昂没有犹豫,率领身后精骑直接从后方冲击敌阵。
不需要什么阵型,因为此时的黄巾军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
“管”字大旗虽然还立在一处山坡上,可从曹昂的视角看去,旗下已经空空如也,
管亥已经逃离战场了!
......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当无盐城的内应被一个叫满宠的守将迅速镇压且城池的四个大门被直接封死时,管亥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他身先士卒亲自带着黄巾力士登城,妄图一举破之却仍然无功而返时,他便已经明白失败已成定局,大势已去。
当哨骑传信,有数千精骑即将到来时,他便不再犹豫,带着些许心腹直接离开了战场。
在屠灭北海前,他还不能死!
......
时间来到戌时。
汉军主力阵地。
遍体鳞伤的张饶长叹一声,趁守卫不注意,从数丈高的哨楼上一跃而下,横死当场。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黄巾军打开营寨大门,先是释放俘虏的鲍信等人,然后将已经整理好的名册账簿恭恭敬敬的呈给曹操,再次乞降。
最前方的黄巾头目一边行礼一边解释道:“张帅临走前下令,命我等固守至酉时末。若超过酉时还未收到管帅的讯息,便开门乞降。”
曹操感叹道:“早知道是这种结局,为何还要诈降呢?难道就不担心我会迁怒于尔等么?”
“总要试试的。”
黄巾头目释然一笑,轻声说道:“我等罪该万死,但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却是无罪的。投降后,便是曹公治下百姓。曹公素来爱护百姓,想来不会跟他们计较。当然了,此时他们的生死皆操于曹公之手,跟我等已经没有关系了,请曹公自便。我等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说完,便抽出袖中匕首,自戕而亡。
只留下汉军众人面面相觑。
......
无盐城下
管亥逃亡后不久,在曹昂等人的冲击下,剩下的黄巾军直接崩溃了。
趁着还有光亮,曹昂便与夏侯渊分头打扫战场。
期间之事,乏善可陈,无非追击扫荡而已。
直到,他追击一队黄巾士卒来到汶水岸边。
天越来越黑,风越来越大,空气中隐隐已见雨滴。
“投降吧。”
今天死伤已经足够多了,曹昂实在不忍心继续杀人,便出声劝降。
“多谢小将军美意。”
黄巾溃兵中先是一片沉默,良久之后才有人出声回答道:“只是投降却是不必了,有负张帅所托心中已经很惭愧了,岂有面目继续苟活。”
“可你们张帅大概已经死了!”
曹昂莫名的有些愤怒:“他心存死志,不就是想让我等无后顾之忧的受降,不就是想替你们求一条活路么?!”
天愈发黑了,风愈发急了,雨点终于噼里啪啦的落下。
溃兵中出现片刻混乱,不过转瞬间便安静下来。
之前的那道声音继续说道:“我等自然知晓,可就像张帅想替我们求活一样?我们又怎么忍心让张帅一人魂归黄天?”
“我等本是青徐游侠儿,因仰慕张帅之名,投其麾下,而今已经七八年之久。张帅不以我等卑贱,收为亲卫,待我等恩重如山,唯有以命报之,如今正是时候。”
“诸君,不要让张帅久等啊。”
说完,便脱去盔甲,丢掉兵刃,赤着身体径直走向湍急的汶河。口中诵读着曹昂有些耳熟的经文:
“......”
“行之司命注青录,不可司录记黑文。”
“黑文者死,青录者生。”
“生死名簿,在天明堂。”
其他溃兵紧跟其后,在一片风雨交加的夜色中,投入汶河,只有些许声音隐隐传来:
“天道无亲,唯善是与。”
“善者修行太平,成太平也。”
“成小太平,与大太平君合德。”
“成小太平,与大太平君合德!”
河水滔滔,瞬间抹平了一切痕迹。
只是,风更急了,雨更大了。
仿佛天地也在悲伤。
曹昂呆立当场,任由雨水冲刷着身体,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