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嵩并未在费县多做停留,次日一早便重新启程,径直赶往北方的博县。到达博县之后,便会经由汶水直达东平国西侧边境,然后沿官道直趋终点站鄄城。
这条路线虽然稍微有些绕远,但好处是都在兖州境内,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而曹昂,则开始清点处理张闿等人留下的战利品。
四百八十副铁制轻甲,以及整整四百八十匹战马!
哪怕不算剩下的刀、剑、矛、弓、盾等军械,单单这些甲衣、战马,就已经是一笔数目庞大的财富。
除了趁乱逃跑十几人,这支骑军身上携带的所有物品,全部成了曹昂的战利品。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真乃金玉良言!
话说,徐州是真有钱。
曹昂的五百精骑,拥有铁甲者不过四成。
而徐州区区都尉麾下的五百骑军,竟然全员配备轻甲。
就是不知道,这些甲衣花了陶谦多少心血,但恐怕不比这些战马来得少。
如今一起便宜了曹昂。
于是,曹昂麾下原本穿着皮甲的骑兵,立刻换上了铁甲。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曹昂直接将亲兵队招满,也就是整整一百人,且均为身披铁甲的轻骑兵。
五百骑军,也同时扩充为六百。
其实,曹昂本来想直接将骑军扩充至九百人。
但一来需要储备一定数量的战马,用以补充折损。
二来,哪怕从步兵中甄选,从费县中招募,骑术过关者也就只招到了一百余人,与原定数量相去甚远。
因此只得作罢。
留下两百匹战马以作储备后,曹昂便将剩下的战马以及轻甲分配给其他步兵部曲。
与其将这些物资留在库房中落灰,还不如拿出来增强军队的战斗力。
而且遭逢大战时,典韦等部很可能会遇到独立作战的情况。步卒军队中掺杂一些骑卒,不管查探战场信息还是传达军令,都会方便许多。
而一副铁甲,在战场上就极有可能挽救一名士卒的性命。此战过后,这个幸存下来的士卒就会变成老卒。
长此以往,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才会越来越强。
当然,这些战利品在增强军队实力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些问题。
“司马,营中草料缺口很大。”
兼管后勤军需的伊籍,面色愁苦地找到曹昂,“若是只给战马喂麦麸、豆子这种,不仅负担太大,而且对战马的体能也有影响。”
“不是已经安排辅兵们在蒙山上割取苜蓿了么?”
曹昂有些惊讶:“难道还不够?”
“战马数量一下子增加了将近九成啊,司马!”
“那就请山下百姓帮忙割一些苜蓿吧,我们出钱买。”
曹昂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情我来处理。”
动员费县百姓,肯定要和本地的官吏打交道。
曹昂亲自出面,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
费县东北方,蒙山脚下,丰宁里。
曹昂与一个面色黝黑的憨厚男子,沿着山路边走边谈。
男子名叫叔孙由,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正是丰宁里的里长。
曹昂来此,自然是为了新鲜草料的事情。
事情很顺利。
见曹昂表明身份述说来意,旁边又有乡有秩陪同,叔孙由立刻同意了下来。
只是提出,是否可以用粮食支付工钱。
“丰宁里也缺粮么?”
曹昂有些惊讶。
方才,他跟随这位里长绕着丰宁里转了一圈,见乡民已经将麦子、粟米收割完毕。
今年上半年没有天灾,算是丰年了。
按理说,眼下正是粮食丰足的时候,丰宁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缺粮食。
叔孙由舔了舔嘴唇,刚想说话,却忽然发现乡有秩正对着自己猛使眼色。
他神色一僵,陪笑道:“不缺不缺,小人只是随便问问,呵呵。”
“哎,有秩何必如此,我又不是尔等上官。”
曹昂勉强算在官场上厮混了大半年,瞬间意识到叔孙由所言不实。他冲落后自己半步的乡有秩轻轻摆手,复又转向叔孙由:“叔孙里长但说无妨,走完这条路,曹某自然当做不记得了。”
见曹昂坚持,乡有秩无奈地点点头。
叔孙由这才苦笑着解释道:“丰宁里今年自然算是丰收,但上面催得紧,一半的粮食都要用来缴纳赋税。交完赋税,剩下的就不多了。不过小人希望用粮食作为工钱,主要还是为了一部分身负粮债的里民。”
“粮债?”
“正是。”
叔孙由微微一叹,“去年粮食歉收,丰宁里大部分里民都需要粮食救命,所以我便居中作保,向本地大户借取了一批粮食。”
“此为善政!”
曹昂夸赞一句,又问道:“今年的粮食不足以还清之前的借债么?”
“去岁借一石,今年连本带利要还两石半,能不挨骂小人就知足了,哪里算得上善政啊!”
叔孙由却是连连摇头。
“借一石还两石半?!”
曹昂豁然色变:“那为何不找官府?我记得县府借贷是三分利啊!”
叔孙由又扭头看了看乡有秩,见后者紧绷着脸,就没敢说话。
曹昂刚问出口,马上就隐隐明白过来。
为什么宁肯接受本地豪强的敲诈,也不愿意向官府借区区三分利的粮贷?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官府做的比豪强更狠啊!
上面规定了三分利,又能怎样?
具体的操作、落实,不还是由基层胥吏完成么?
而在这些胥吏眼里,三分利?
那是什么?
我怎么记得是三倍呢?!
夸张么?
在这个年代,一点都不夸张。
曹昂深吸一口,忽然想起了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于是他看着身旁憨厚黝黑的里长,诚恳地发问:
“叔孙里长,在你看来,汉家天下因何丧乱至此呢?”
叔孙由一怔,不明白眼前这位贵人为何问自己这个问题。
这种,不应该去问读书人么?
但见曹昂驻足聆听的模样,他细细思考后,方才说道:“小人愚见,若是朝廷少收些赋税,天下恐怕就能安定下来了。”
“住口!”
乡有秩忽然一脸怒容,见曹昂面色不变,这才呵斥道:“国家大事,岂是尔等这种乡野小民能够置喙的?!”
“我却觉得叔孙里长所言极是。”
曹昂站在山路上,居高临下看着远处的丰宁里,喃喃自语。
金黄色的田野上有袅袅炊烟升腾而起,最后消散于赤红的霞光中。
画面灿烂而祥和。
或许,少收些赋税,天下当真就能安定下来呢?
......
与此同时,距离安宁里将近百里的开阳城,则是一片肃然之色。
国相府。
徐州刺史陶谦居中而坐。
在其下首,琅琊国相臧宣、骑都尉臧霸以及一众文武皆束手而立。
“当真是张闿意欲截杀在先,曹子脩动手在后?”
陶谦虽已是花甲老人,但仍中气十足。
其人做过太学生、当过郡吏,也在战场上厮杀过,历任一方十余年。
即使面无表情,其口中言语所蕴含的威势,仍然让跪伏于地的士卒浑身颤抖。
“回禀使君,小人当时就在张都尉隔壁,亲眼看着张都尉带人一边防火,一边杀向曹嵩所在帐篷。”
士卒脸上的汗水不断滴落,有的甚至滑进眼眶,却仍然低着头,不敢有丝毫动作。
“出去之后无论谁问,都是曹昂小儿先动的手,记住了么?”
“记住了,小人记住了。”
“下去吧。”
陶谦挥手赶走士卒,转而看向侍立一旁的诸多臣属,“既然刚巧碰到此事,那就索性不等了。通知阙宣尽快抵达指定位置,六月初一,直击华城!”
“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