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曹昂刚刚说完,一直没吭声的伊籍豁然起身,“主上千金之躯,身负数十万百姓之生死存亡,岂可亲赴险境?”
他看向高顺的目光中闪烁着怒火,双手握紧拳头,“城外可是有数万敌军,高素卿你究竟是何居心?!”
高顺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无从说起,便又闭上了嘴,低首垂目安坐不语。
“机伯,此事乃我自行决定,怎么随意怪罪他人?”
“主上!”
“欸,毋需多言。”
曹昂扶了扶腰间佩剑,冲伊籍摆摆手,“麻烦机伯帮我准备十日干粮,以及足量箭矢。”
他稍微停顿了下,方才继续说道:“此外,再帮我找几十个能写信的文吏过来。”
伊籍动作僵硬地躬身领命,脸上满是无奈。
侍奉曹昂的时间越长,伊籍越能感受到这位主君温和外表下的坚定内在。
没做出决定前,还是很愿意听从旁人的建议、谏言。
可一旦当他做出决定,就基本上再也不会更改。
但是有一点,他却十分坚持:“主上既已决定,籍自然不能阻拦。不过,此行还请主上务必带上典司马。”
陶谦分兵之后,费城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岌岌可危。
因此曹昂点头同意了伊籍的建言。
“素卿。”
曹昂复又看向高顺,语气舒缓温煦,“腹中本有千万言语想要嘱托素卿,可方才细细想来,发现并无太大必要。只有一句,烦请素卿牢记。”
肃立于下方的高顺,躬身待命。
“自明日起,城中诸事交由素卿一人决断,即使郡守府、州牧府派来高官长吏,亦是如此。如有不从者,三百石之下,素卿皆可持剑斩之。”
说到这里,他双目扫过一旁的徐奕、曾渊,“正好徐县君、曾公也在此时,便帮我做个见证。”
高顺瞥了一眼面色古怪的徐奕、曾渊二人,询问道:
“敢问司马,若有战机出现,顺是否有主动出城攻击的权力?”
“当然,费城战事,悉决于卿。”
“高顺领命!”
正在此时,沉思良久的徐奕,起身拦住了准备向外走去的曹昂:“曹司马孤军在外,地舆方位当是最为紧要的事物。我有一族侄名叫徐盛,本是琅琊国人,这几年又一直跟随我厮混在华费之地,对周边区域颇为熟悉,或可作为曹司马向导?”
“自无不可。”
曹昂脚步一顿,深深看了一眼徐奕,“只是好叫徐君知晓,我等此去不说九死一生,却也是凶多吉少,恐怕无法确保令侄生命安全。”
“曹君如此身份,尚能以身犯险,何况区区孺子?”
“既如此,便请他于明日丑时前,到校场寻我。”
......
曹昂走后,余下之人尽皆无言。
到了这种时候,众人也都没有了闲谈的兴致。
正待散去各做各事时,高顺忽然开口喊住了典韦:
“典君留步。”
“何事?”
典韦有些疑惑。
“久闻典君麾下猛士无数,可否分我几个作为随身亲卫?”
典韦闻言更加不解。
辅兵营那么多人,挑几个亲卫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挑出来么,为什么找我要人?
他正要说话,发现有人正在后面拉扯自己的衣服。
扭头一看,身后的伊籍已经收回了手,对着高顺语气诚恳地说道:“素卿不必如此的,主上既然将重任托付给素卿,我等自然信从。”
“有必要的。”
高顺却摇摇头,“高某本来就是一个世俗之人。承蒙主上信赖,半载之间,竟从军中小卒一跃而成千石司马,如今又骤然执掌大权,心态难免失衡,正是需要旁人提醒的时候。因此,高某不仅要向典君借人,还要请典君跟麾下壮士明言,如若高某有任何畏战怯敌甚至于投敌的举动,便直接斩去高某项上人头。”
还未离去的徐奕、曾渊,一脸骇然之色。
而典韦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高顺的意思,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该如何是好。
“怪不得主上愿意将重任托付给素卿。”
伊籍感叹一声,“来日,素卿必成一代名将!”
“且说。”
徐奕突然插话:“诸位就没想过,曹司马此举或有逃跑的嫌疑么?”
“好贼子!”
正有些茫然的典韦豁然色变,几步走到徐奕身前,一双大手拽着后者衣领就把整个人都提了起来,一手掐着其人的脖颈,怒声道:
“某早就看你不爽了,如今竟然胆敢辱骂吾主!真当身上佩戴着一个铜印,某就不敢宰了你?”
见徐奕面色涨红,手脚不断挣扎,一副即将窒息而亡的样子,伊籍还是劝说典韦将其放了下来。
“背后谤人,是为不仁;对臣议主,是为无礼。”
伊籍铁青着脸,双目凝视徐奕,“徐君久读圣人经典,怎么会做出这般小人行径?”
徐奕不答,只是自顾自的喘着粗气,待气息平稳后,便径直走了出去。
其人回到后方县舍,立刻让门人叫来了族侄徐盛。
“叔父。”
徐盛,字文向,此时大约也是二十余岁的年纪,长得眉清目秀,丝毫看不出未来江表十二虎臣的威武。
“文向,你走近些。”
徐奕冲徐盛招招手,待其走近后,方才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
“向导?”
徐盛若有所思,“叔父是想让我以后投效兖州曹使君?”
“不是曹使君。”
徐奕摇摇头,纠正道:“是曹司马。曹使君羽翼已丰,你投身过去很难得到重视。”
“可我是徐州人,为何不效命于本州陶刺史?”
“若是陶谦再年轻二十岁,不用你说,我都会去其人帐下听命。可他老了!”
徐奕声音低沉:“六十多岁的年纪,堪称垂垂老矣,还能掌控徐州多长时间。你是两县徐氏里最为出挑的后辈,肩负着家族兴盛的职责。本来我打算等此战结束后,就带着你南下扬州,观望形势。但既然此时得遇明主,自然可尽早委身之。”
“何以见得曹司马是位明主呢?”
徐盛点点头,却有些不解,“其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迂腐,你当哪个年轻人,都能在半年时间内组建一支人数近万的强军?而且我听说,今年其下辖的蛇丘县岁物丰成,考评恐怕当为兖州诸县第一。无论治政、治军、治人,都颇具章法。”
“但是,以上这些都不是重点。”
徐奕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铺满院子的皎洁月光,语气莫名地说道:
“重点是死生存亡之际,而君不疑臣、臣不疑君。”
“有此君臣,垂暮之年的陶谦如何能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