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庆是三贤镇的里正,也是镇里那位周老爷的长子,平日里经营茶庄生意,在浮梁县开了好几家茶水铺子、茶叶铺子,附带收些地租。
一大清早,天还雾蒙蒙的,周怀庆便被管家叫醒,赶趟似的穿戴洗漱好,随便吃了几口,便领着榷茶场的税吏出门。
昨夜这些税吏在周家睡了一晚上,他也陪着喝了几杯酒,现在还有些迷糊。
榷茶场是朝廷在浮梁设置的茶税司,自身也控制着大小山场七八个,就说浮梁最大的茶山浮梁山便是官办山场,种植茶树数千亩,每年产茶近万斤,为大武朝每年输送数十万贯的真金白银,这还不包括跟北魏、西夏的“茶马”交易。
今天榷茶场派来的税吏中有个当官的,是榷茶场的主事,叫张伍会,此人昨晚喝多了,现在还在周家睡着,估计午饭才会醒。
其余的都是普通税吏,一个叫李万金,一个叫胡喜,都是大名,小名不好说,怕犯忌讳。还有几个茶场的帮闲一并跟着。
来之前他就把二人的脾性摸得明明白白。
这个张万金虽然名字里带个金字,但人刻板的很,滴酒不沾不说,还整天沉着一张脸,看见谁都像欠他钱似的,偏偏半点油水都不捞,多少有点油盐不进的意思。
胡喜这个人就市侩些,属于官油子,喜欢打谜语,打太极,说话做事都带着油滑和世故。
就像现在,胡喜就有些起床气,皱着眉头不太高兴地出门,还不忘阴阳怪气道:
“大清早的,人都还没回魂呢!你们周家存心的是不是?”
周怀庆也是有些头疼,旁边的周招财怕他应付不来,赶忙打圆场道:
“官爷,照顾不周,您多担待,不是我们没打招呼,是他们那些刁民不把你放在眼里啊,昨个儿几天我就挨家挨户敲锣了,让他们削尖脑袋在家等着,可他们一个个,不是装聋就是做哑,不听啊。”
胡喜冷笑道:“就是刁民也是你们三贤镇的刁民,是你们周家的佃户,都说货比货得扔,别的镇人家直接就送到眼巴前了,你们这,呵!着实让我大开眼界了。”
周招财一听,便有些熄火了,这话不好接,难道要承认他们没本事,没能力,管不住手下的茶农?
这时周怀庆开口说道:“两位官爷不是第一次来到三贤镇了,主事大人还等着呢,咱们还是正事要紧,官爷您说呢?”
胡喜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刚要说话,却听另一个税吏李万金说道:“胡老弟,正事要紧,细枝末节的东西就不要计较了。”
胡喜厉声道:“李兄说得对,要是因为你们耽误了茶税,延误了国家大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周怀庆不软不硬道:“周家一定全力配合官爷清查茶账,征收茶税!”
李万金阴沉着脸:“那就不要浪费时间,周小哥,前面带路吧,今天先走哪一家?”
周怀德望向了周招财。
此人常与茶农打交道,溜街蹿户惯了,什么时辰什么人在家,那是门清儿。
周招财想了想,说道:“禀官爷,按照以往的惯例,咱们就先从那些人丁多的茶户查起,镇里目前还没有去的,也就是赵老三家了,他家里一共七口人,加起来大大小小种了十多亩茶地,这两年收成不好,他家为了逃人丁税才分了家,从中等户变成了下等户。”
胡喜一脸不悦,道:“这种要严查,目无王法了!”
李万金点了点头,“那就去赵家吧,前面带路。”
……
……
“咚咚咚,快开门!”
卯时,赵老汉和赵家姊妹刚背上背篓准备出门,却听到急促的敲门声,赵老汉和赵月娥对视一眼,“谁啊?”
赵月娥会意,把赵飞玉推进里屋,出来的时候手上多拎了根锄头。
她不自觉望了一眼那扇半开的窗户,犹豫了一下,过去拿掉支窗的梃杆,小心把窗户关紧。
“赵老三,茶场的官爷验税来了,还不赶紧开门!”
赵老汉闻言手上一松,丢掉手里的钢耙子,“来了来了。”
打开门,赵家那个狗腿子便露了出来,“赵老三,大清早的拉什么屎呢?这么久才开门。”
赵老汉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老汉刚睡醒,各位大爷多担待。”
“担待,我担待有个屁用!耽误了官爷收税,你们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说着,周招财腆着脸让出身子,后面两个税吏冷着脸跟进来。几个帮闲拎一杆秤砣和箩筐也跟在身后。
“你倒是学得有模有样!”胡喜阴阴道。
周招财讪笑几声,没有说话,周怀庆左右张望了两下,也迈了进来,忽然目光一滞。
却是望见赵月娥清秀的脸庞,不禁愣了一下。
赵月娥低下头,朝着堂屋走去,泡好茶水,端出咸菜,以及昨晚吃剩的米饼。
李万金睨了她一眼,大马金刀在堂屋坐下,“想必你都知道了,我们是来收茶课的,老规矩,把你们现有的茶饼茶叶都搬出来,不能藏私!我们挨个点验,去年你们家总共验了……”
说着,他取出账本,上面圈圈点点,“赵老三,嗯,六十五斤,不少了,今年的话旱了点儿,按照惯例,也不能少于六十斤,怎么样?”
赵月娥冲茶的手微微一僵。
周怀庆望着赵月娥,目光有些异样。
赵老汉面露难色,“今年大旱了半个月,这收成……”
“多少?”
赵老汉嗫喏道:“五十斤,可能都……不到。”
胡喜冷冷道:“那还不好办,六十斤,少一斤补一钱银子。”
赵老汉一脸为难,“太多了,我们家真没有那么多银子。”
“那就二钱?”
赵老汉苦笑道:“官爷您这不是说笑么?”
胡喜冷笑一声:“呵呵,五十斤不到,你才是在跟我讲天大的笑话!”
赵老汉急道:“官爷,真的这样,我可以发誓……”
胡喜嗤笑道:“发誓管屁用,赶紧把钱拿出来!”
李万金摇了摇头,“先验了茶再说!”
赵老汉叹了口气,叫上赵月娥,一齐走进里屋,把昨夜晒好的茶叶、之前做好的茶饼一筐筐搬了出来。
赵月娥回头恰好撞上周怀庆的目光,赶忙错开。
抬手用手背抹了抹脸,挡住目光低着头进里屋去了。
李万金过去瞧了两眼,挑了一块茶饼拿起来闻了闻,皱眉道:“怎么这么多青茶,额茶才这么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