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口,衙役张虎恶狠狠地拉着一个人进来。
那人五短身材,一般平民打扮,但样子极怪。鼻脸突出,耳朵竖起,眼如绿豆小而不见。
此刻脖子上被套了一条小孩手臂粗的锁链,脸上也是一副苦瓜相,嘴里喊着“冤枉”,被拽得踉跄几步。
快到衙门口的时候,此人不知哪来的气力,却是抱着衙门前的柱子不撒手。
皂吏驱赶辱骂他,他也无动于衷,皂吏怒气上头,狠狠踹了他一脚,后者萎缩成大虾,说来也奇怪,他使出浑身气力,却拖不动铁链分毫。
两人僵持着,刚才碰见沈还拳几人出来,皂吏心里更是恼火。
沈还拳正待把瞎子少年拉出去痛扁一顿,好好盘问,却见衙门口一阵闹哄哄的,周围不少百姓围观,便上前质问道:
“衙门底下,成什么样子?”
衙役松下锁链,也是浑身冒汗,“头儿,我也不想当众出丑啊。”
“所犯何罪?”
“他在孔庙里撒尿,街坊告了官,县尉大人吩咐我去拿他!”
他逋一说完,那矮汉立马叫苦:“大人冤枉,小的突然尿急,实在憋不住啊。”
“憋不住你也不能在孔庙撒尿!”
衙役闻言扭头痛骂:“大武律令,污孔辱儒,乃是神灵不敬,要受笞刑。”
矮汉急道:“大人恕罪啊,人还有三急,这种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地方!”
沈还拳还道是什么事儿,便挥手驱散围观百姓,昂然高声道:“王法如炉,你既然犯错,理应受罚。”
这般说着,那矮汉急得团团转,转着转着,大家都吓了一跳。
却见“哐当”一声,此人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变成一只通体漆黑的野狗。
衙役也是吓得丢掉锁链。
他竟然牵了一条狗!
沈还拳也是面露惊色,悄然拔出佩刀。拔刀四顾,却见四周百姓皆面无异色,视若未见。
“妖人!”
却见那野狗上身人立而起,蹲在地上,一双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口吐人言道:
“尔等公门人,且吩咐下去,三日后亥时,本县有一华诞,到时群仙毕至,通宵达旦!”
“为免惊扰仙驾,请尔等传令下去,亥时之后,紧闭门户,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能出门,否则神仙难救也!”
“切记切记!”
沈还拳神色大变,拔刀砍去:“妖人!”
那野狗跑到一边,偷眼瞧了瞧旁边站着的瞎子少年,目光中带着一丝忌惮,说道:
“本道无意与尔等公门人为敌,此番也是好心提醒。”
沈还拳还待追砍,却见那野狗眼中奇异之芒退去,钻进巷子消失不见。
当然,这些只在他眼中如此。其余人却看不见,听不见,只见他魔怔一般,手持佩刀,乱砍乱劈。
只有黄白游若有所思。
他虽然眼瞎却四官五觉敏锐,隐约察觉到一股难受的气息。也听到那妖物口吐人言。
沈还拳又惊又怕,也不管黄白游,径直奔向中堂,脸色沉重。
其余衙役虽然不知道为何,但也跟了上去,留下牵着锁链,木然站在原地的衙役。
那衙役颤抖着紫青的嘴唇,却是眼前一花,突然跌倒在地,不省人事。附近百姓见状哄散一空。
瞎子少年没有走,他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摸上衙役的鼻翼穴脉门。
随着他手指触及皮肤,一股中正气息顺着后者脉门流了过去。
“没死。”
这时他肩膀上一沉,不知何时,小猴子已经重新蹿上了他的肩膀,对着他龇牙咧嘴,“吱吱。”
“你来了?”
瞎子少年笑了笑。
“师傅呢?”
“好徒儿,”一道身影悄然踱步过来,阴阳怪气道:“你可终于想起我了!”
……
……
“方才那是什么?”走在巷子里,黄白游问道。
“一条成了精的野狗。”
“野狗?”瞎子少年歪头看他。
“这世上妖魔鬼怪多如牛毛,遇见一个,有什么稀奇!”薛陀子不以为然道。
“我早就和你说过,这世上是有妖的,你偏不信,这不又来一个?”
“哪来的?”
“为师也不知,可能是哪来的山精野怪吧。”
“我刚刚听它说有神仙会来这里聚会,是真的么?”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哪能分得那么清楚,”薛陀子道:“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你被老天夺了一双眼睛,视而不见,对你又何尝不是一桩福缘呢?”
“视而不见么?”黄白游呆了一呆。
“这世上,糟心事多着嘞,凶横丑陋的妖,凶残诡谲的鬼,比妖鬼还可怕的人心……”
薛陀子摇了摇头,“不如像你一样,眼不见为净。”
黄白游有些沮丧,“师傅,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斩妖除魔啊?”
“你是难得的修道的好苗子,”薛陀子挑着箩筐,有些惋惜说道:
“我不能误你!”
“以后你会遇到明师的,到时候你就能学得法术,通天彻地,搬山蹈海,可能也不在话下。”
“您的本事儿也不错,为什么不能教我?”黄白游问道。
“你身上有莫大的因果,我担不下来!”薛陀子说到这里,掂了掂肩膀上的扁担,感觉沉重了许多。
狭隘的巷弄里,瞎子少年停住脚步,“师傅,你算的很准。”
“我真的去了县衙,差点见到了玉山的知县。”
薛陀子目光一动,“他不见你?”
“他说我适合做个小镇做题家。”
“?”
“他让我回去寒窗苦读!”
薛陀子想到谋划落空,叹了一口气,“那他就是不愿收你!”
“可是我不想。”
薛陀子回头看他,见瞎子少年一脸认真说道:“我不喜欢做书呆子,也不想他做我的师傅!”
薛陀子眼神怪异,这时候的他仿佛看见破庙风雨中,一字一句说出那些忤逆的话的少年。
“那你想做什么?”薛陀子皱眉看他,面露不悦。
瞎子少年抿了抿唇,“就在刚刚,我被一个女剑士挑战,可是我却束手无策,只能退让。”
“受辱了?”
“对!”
“很难受?”
“很难受!”
“这便是修行!”
“我不想那么弱,师傅!”瞎子少年突然大声道。
薛陀子挑眉看他,“你想干什么?”
瞎子少年有些难过,“跟着您走了这么久,您老是教我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你是为了我好,我当然会听,可是我不想只是这样。”
薛陀子寒声道:“你是在埋怨我不教你真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