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驭物?”
“取自长辔远驭也。”
“儒家说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便是此理,”薛陀子捏了捏肿胀的眉心。
自古凡人皆有命理,而法术为天地奥秘所在,向来绝凭先天贴近大道者自悟,授之于人、诉诸于口,却是容易受到天地无形之力的反噬。
“长辔远驭的意思是用长缰绳远远地驾驭拉车的马,真意便是远距离操纵、控制另外的人或物。”
“而驭物术则为以心驭物,人有灵觉,藏于眉心神窍,灵觉乖张,如同有灵的缰绳,而灵觉又决于一心。”
“领悟其中关窍后,需谨记一点儿!”薛陀子重重说道:“驭物,乃是以心驭物,而非以物驭心。”
“什么是以心驭物?”黄白游身体前倾,面色认真。
薛陀子眉心越捏越红,嘴角也沁出若有若无的血迹,他伸手指向摆在桌子上的三根蜡烛,捻着火芯手指一搓,火苗出现,依次点着。
“你看这蜡烛,”
黄白游下意识去看,然后愣了一下。他是瞎子。
蜡烛灯芯上那橙红色的小火苗静静燃烧着,这时薛陀子说道:“用手去摸。”
黄白游犹豫了一下,伸出手缓慢地靠近,火苗俨然不动,而他感受到一股轻微的灼烧感。
“什么感受?”
“烫,”黄白游缩回手。
“你看见了吗?”
黄白游摇了摇头。
“人有六感,分别为视、听、嗅、味、触、灵。”薛陀子喝道:“你现在眼前一片漆黑,此为‘虚空’。”
“凝神静气,用心感受眉心紫府,用意念摸索到眉心点位,然后沉心定气,捕捉这种感觉。”
“这叫定觉!”
“接着试着控制你的灵觉缓慢移动,透过眼帘默默地注视这片漆黑,进而反观大脑,由后脑往前,由头顶往下,观想整个大脑融入此虚空。”薛陀子的话轻缓柔和起来。
“渐渐的,观整个大脑乃至整个身躯,这时候灵觉会让你感受到舒适,而你也一直没有受到外物的干扰,”
“你感受到灵觉了么?”
黄白游顺着他讲解的思路缓慢推进,确实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就像置身于旷野,四周天地寂寂,只有鸟语花香,安宁祥和。
“旷野,鸟语……”
“你这只是静心了。”薛陀子道,“你现在深呼吸,来,深吸一口气。”
“好,轻轻吐出来,再吸一口,往复九次,直到现在你的气息越来越缓,越来越慢,渐不可闻。”
黄白游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几乎失去呼吸。
“一点点控制你的灵觉,去触碰眼前的事物。”
“这时你会感受到有一丝微弱的灼烧感,那就是灵觉带给你的反馈。”薛陀子悄然把蜡烛放回桌子上,“那就是灵觉。”
黄白游感受到一股淡淡的灼烧感,感觉很近,又忽然变远,他忍不住顺着那个灼烧感追过去。
渐渐的,那道灼热感越来越浅,越来越远,最后变成远处渺茫的一道星点。
腾的一声,一道火苗突然出现在黑团团的空冥中。
薛陀子察觉到他的异样,有些急切道:“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了一簇火苗,”黄白游惊咦道,“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
“你入寂了!”薛陀子惊道。
“什么是入寂?”
薛陀子冷静下来,“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试着用意念之力去吹灭他。”
“没有风。”
“你就是风。”
“我就是风……”黄白游咀嚼这句话,默念了许久,但眼前的火苗却纹丝不动。
“如何?”
“没反应。”
“再试试。”
黄白游凝神去摸,却好像被烙铁烫了一下,“好烫!”顿时神魂不稳,整个虚空世界也动荡起来。
薛陀子看着他面色一白,知道他已经劳神,便叹了一口气,“出来吧。”
黄白游的意念在虚空里徘徊梭巡,却找不到任何出口,有些着急道:“我出不来了。”
薛陀子忽然沉声道:“那道火就是出口!”
黄白游有些迟疑不定。火苗怎么能是出口呢?”
“快,只有冲散它,你才能出来,”薛陀子催促道,“不然你就会一辈子困在寂里。”
黄白游踌躇了很久,四周的虚空世界也变得越发恐怖,暴风、雷雨、闪电、洪水,宛如世界末日,人间炼狱。
薛陀子见他面露痛苦之色,当头棒喝道:
“快,寂快破了,快呀,你还犹豫什么!”
黄白游狠下心,意识化作利箭刺了过去,却被一层无形的薄膜挡住,怎么也过不去。
“被挡住了!”
“杀!”薛陀子饱含杀气的话从牙缝里吐了出来。
黄白游像是被刺激了,浑身一缩,如弓箭般射了出去,速度之快,带起一阵疾风。
卧房里,一根蜡烛应声熄灭,蜡泪点点。
黄白游的意识世界,火苗如星点般散开,而他则像是遁入了另一扇门……
……
……
昏迷了不知多久,躺在床上的黄白游渐渐清醒。手指动了动,然后翻身坐起,眼神木然。
“好徒弟醒啦?”薛陀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睡了一个时辰,一转眼都近申时了,我觉着也该醒了。”
黄白游出神地看着眼前的虚空,沉默地坐着,眼神木然,宛如一座雕塑,如一开始穿越过来时候一般。
眉间的那点朱砂印记已消失不见。
薛陀子擦了擦桌面,指着刚从食肆端回来的饭菜,道:“给你留了菜,趁热吃。”
黄白游沉默了一会儿,“好。”
“我出去一下。”
“好。”
听到这句话,薛陀子眼神黯淡了一丝。
“白游啊。”
“嗯?”
“别瞎跑!”
“好。”
薛陀子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将抹布放好,然后一根根把蜡烛摆成一列,最后放了面镜子在蜡烛前面。
“白游,你悟性比我好,学得也比我快,驭物术有三重山,第一重山你很快就越过去了。”
“而隔着这面镜子吹灭蜡烛,就是你的第二重山。如此下次就能换成重量轻的竹签子,尝试用意念控制物体的移动,便可入门。”
“好。”
薛陀子扭过头,眼神有些不舍,眼圈也有些泛红,然后身影落寞的走出房门。
看见李烛匠的时候,他若无其事地打了声招呼,“李家的,搓火线呢?”
“是,是啊。”李烛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以后就好好做个烛匠吧!”薛陀子忽然说道,“别的活儿没那么好掺和。”
李烛匠搓着火绳的手一顿,神色有些不自然。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房里的黄白游站起来来到桌子旁,找到原先放蜡烛的地方。
眼前还是黑团团的。
那块拦在蜡烛前面的菱形铜镜里,透过门口照进来的光线,映照出一张古怪的面孔。
——长着一对圆眼睛,三对长耳朵,满面毛,雷公嘴,面容羸瘦、尖嘴缩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