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道友,这便是本次厨会的开胃菜——人头宴。”
蒲团屏风后的主人说完这句话,大家都是面面相觑。
这时左上首一人说道:“如此盛会,怎能无酒?”
他掏出一个酒壶,一套酒碗。
接着食指中指并拢,打了个响指。
酒杯在他手上消失不见,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众人身前。
酒壶飘至半空,壶口倾斜。
一道细流从壶口吐出,如同有灵般,缓缓流入各蒲团前的酒杯。
“有菜,有酒,岂能无月?”
又有一人轻笑一声,以手为刀,朝酒碗一切。
酒碗无声分成两半,酒水却一滴未洒,如被无形力量包裹住。
接着将一半酒碗朝天一丢,顿时一轮皎皎明月挂在天上。
整个道场顿时亮如白昼。
“啊!”
只见在座的人影俱都是一惊,有几道人影惨叫一声,纷纷化出原形来。
右座第二位离那人靠的最近,只见那人身穿斑斓长衫,头脸突出,双腮生毛,竟是个虎头人身的妖怪。
此时他虎目圆睁,凶相毕露。
“你这道士扰乱厨会!该死!”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座上有两道身影。
一只化作四对毛手毛脚的蜘蛛,头颅硕大,宛如磨盘大小。
一只化为身穿书生袍、头顶硕大鼠头的妖怪。
薛陀子坐在蒲团上,一言不发,趁着无人注意,已经拿起了自己的剪子和竹筒。
“诸位,老夫只是略施小术,让大家开开眼,怎可看作是扰乱厨会呢?”
说话的人是个身穿白色儒袍的老者,此时把半截酒碗重重顿在身前蒲团上,眼神淡然:
“阁下未免太过毛燥了。”
几个妖怪冷言冷语起来。
“大胆,你这就是故意让我们出丑!”
“杀了他,杀了他!”蜘蛛妖尖声细气的声音传了出来。
“帛鹤君,你给我死过来!”
见屏风后面毫无动静,虎头人身大怒,大手一扫,凳子上人头滑落。
“本山君看得起你帛家,才来参加厨会,没想到你们帛家却招待这些破烂货!”
“这便罢了,你却让这样心怀不轨的人进来!将我玉山诸妖的颜面置于何地?”
帛鹤君冷笑着看着白袍老者。
“这便要问这位了!”
说出这句话时,他在“这”字上面刻意停顿了两下。
虎头人身气势汹汹向前几步,逼视着他:“你不认识他会邀请他参加!你以为我陆山君是傻子么?”
“我玉山厨会向来不拘九流,只要看得过眼,自然都能一饱口福。”帛鹤君似笑非笑道:“至于这位道友,自称梅山张家道人,可真实身份却不好说了!”
“这么说……”虎头人身转过头,张开血盆大口,圆眼里透出残忍之色,“这也能是道菜!”
帛鹤君笑道:“诸君自便。”
听到这句话,虎头人身与其余二妖对视一眼,嘴角涎水流淌。
“帛家就是这么招待远客的么?”儒袍老者面带讥诮。
帛鹤君眉峰一厉,“若阁下来者不善,我帛家自然也不会下心慈手软!”
“老夫与你说过,我乃梅山张五郎后人。”
儒袍男子摇头道,“尔等不愿信我,为之奈何?”
“好个贼子!”
这时有个人突然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定睛一看,此人身形诡异,却是身体倒立。
头在下,腿在上,用手撑着在地面行走,却如履平地。
他偏着头,脸颊触地,压着半边脸狠毒地看着他:“你冒充我张家后人,可知我张家之人,皆会翻天菩萨之法?”
“翻天菩萨么?”儒袍老子呢喃了一句,“看来你们有备而来!”
“你不是张家人?”帛鹤君寒声道:“你到底是谁?”
其他几个蒲团的人影倒是无动于衷,有的依旧紧闭双眼,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
有的拿着头颅大快朵颐,丝毫不关心场间的混乱。
有的心怀叵测,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瓮中捉鳖!”
儒袍老者面不改色,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如此说来,这玉山厨会,原本便是为我而来?”
帛鹤君冷笑道:“听说玉山知县,是个儒家门人,师承白鹿洞书院,不知阁下是白鹿洞的哪位?”
儒袍男子默然,“原来你们打的是这等算盘!白鹿洞书院……你们也敢算计?真不怕引来儒教圣人怒火么?”
“甚么狗屁圣人仙人,不都被封印在福地洞天之中!”帛鹤君拿出烟枪,用力吸了一大口,“两百年前,前朝那位天下最大的圣人大败,其手握的神仙榜也沦为了一张废纸!”
他缓缓吐出一口浓郁的烟气。
“如今,灵气没落,道法落入民间,”烟雾弥漫中,他说道。
“这世上除了当今坐在金銮殿那位,只有少数几家大教传承,以及我们一百零八家民间法脉,才能称得上天下道统正宗!”
“而你们儒教,早就没落了!”
“儒教怎会没落呢?”
儒袍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儒教还是儒教,只不过现在的后进太没出息了!”
说着,望着狼藉的道场,屏风后面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儒袍老者隔空取出一根造型古朴的毛笔,遥遥在空中一点,一字诉诸笔端。
“——后。”
“后唐三年,群妖入城!”他缓缓说道。
薛陀子脑海里如同响起晴天霹雳,似乎想到了什么。
一旁席地而坐的彩衣师目瞪口呆。
扑过来的虎妖、蜘蛛妖、鼠妖闻言都是一顿,身体悬停在半空中,如中定身术!
屏风后面那道身影也是一顿。
接着,一道道骨刺从他身上蔓延出来,整个道场萦绕着一道古老的呓语。
头顶那弯半个碗化作的月亮缓缓被一堵乌云遮住小半截圆弧,譬如天狗噬月。
此时的广陵街。无数冤魂忽然铺天盖地,疯狂冲向广陵街的边缘,却被一道无形之力阻挡。
最前面的鬼魂顿时如冰雪消融,魂飞魄散。
无数冤魂却毫无反应,悍不畏死般想要冲阵而出。
随着时间的消逝,那道无形力量渐渐被消磨,变得摇摇欲坠,被撑出了淡白色的形状。
道场内,儒袍男子慨叹一声,声音带着历史的悲凉和对世人的怜悯,边写边说出四个字。
“——玉山城破!”